(一)冰冷的雨水敲打着琉璃瓦,又顺着飞檐汇聚成线,淅淅沥沥地砸在殿前的青石板上。
夜色如墨,唯有凤栖宫的书房内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孤灯。我,当朝大将军凌云,正单膝跪地,
甲胄在身,寒意却从心底一丝丝蔓延开来。手中的虎符,沉甸甸的,是权力,是责任,
也曾是我与她之间无声的羁绊。如今,我要将它归还。女帝萧焕,我曾誓死效忠的主上,
我曾倾心爱慕的女子,此刻正坐在御案后。烛光摇曳,映照着她绝美却冷峻的侧脸,
那双曾经清亮如星、对我流露过温柔的眼眸,此刻只剩下帝王的威严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焦灼。
“陛下,”我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沙哑,“北境急报,戎族三十万铁骑陈兵关外,
镇北军群龙无首,需臣即刻前往。”她没有立刻回应,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,那上面摊开的,
是一封来自南方烟瘴之地的密报。我知道那里面写着什么——她的白月光,
那个在她微末时给予过温暖、却因一场阴谋而流放边陲的男子,柳云书,身中奇毒,
命在旦夕。“凌云,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听不出情绪,“柳卿危在旦夕,
朕必须亲自去一趟南疆。御医院束手无策,唯有‘碧落灵芝’或可解毒,而此物,
只在南疆巫医手中。”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钝痛蔓延。又是柳云书。
这个名字,像一根刺,横亘在我与她之间多年。前世,我拼尽全力阻止她去冒险,朝局未稳,
强敌环伺,帝王离京,无异于将万里江山置于炭火之上。我的劝阻,
换来的是她的震怒和一句“凌云,你终究不懂朕”。那一场争执,
耗尽了我們之间最后的情分。最终,她去了,我也去了北境。城守住了,
她却因途中遭遇伏击,虽救回了柳云书,自己却身受重伤,回来不久后,朝局崩坏,
内外交攻,帝国倾覆,烽火燃遍了山河。我重生了,回到了这个决定命运的夜晚。前世种种,
爱恨痴缠,国破家亡,如同梦魇般刻骨铭心。这一世,我累了,也悟了。有些人的命运,
如同飞蛾扑火,拦不住,也改变不了。我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迎上她审视的视线:“臣,
恭喜陛下即将得偿所愿,救回柳公子。”她微微一怔,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般反应。
按照以往,我此刻应该已经陈明利害,甚至不惜顶撞也要将她留在京城。“北境之事,
关乎国本,不容有失。”我继续道,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,“臣请旨,即刻奔赴北境,
镇守天门关。关在人在,关破人亡。”我将虎符举过头顶:“此乃调动天下兵马的虎符,
陛下离京,此物当归还。臣只需北境军的指挥之权即可。”萧焕的眉头蹙了起来,她站起身,
明黄的龙袍在灯下泛着冷光:“凌云,你……你不再阻止朕?”我扯了扯嘴角,
露出一丝近乎苦涩的弧度:“陛下心之所向,臣岂敢再阻?您去救您的白月光,
我去守我的城。各有各的路,各有各的使命。”她走到我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
试图从我眼中找出哪怕一丝的不甘、愤怒或是留恋。但她什么也没找到,
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,以及沉淀在眼底深处的、无法言说的疲惫。
“你……”她语塞了片刻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,“你这是在跟朕赌气?
”“臣不敢。”我垂下眼帘,“臣只是,想通了。陛下为故人可弃江山安危于不顾,
是至情至性。臣身为武将,守土卫疆,是本分。从此,陛下走您的阳关道,臣过臣的独木桥。
望陛下南疆之行,一路顺风,得偿所愿。”说完,我不再等她回应,
将虎符轻轻放在她脚边的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一声响。然后,我站起身,抱拳,躬身,行礼,
动作一气呵成,决绝而疏离。“北境军情紧急,臣,告退。”我转身,大步走向殿外,
没有丝毫留恋。身后,是长久的沉默,以及那几乎要刺穿我背脊的、复杂的目光。
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肩甲,冰冷的触感让我更加清醒。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,
隔绝了那盏孤灯,也仿佛隔绝了我与她的过去。萧焕,这一世,我不再阻止你。
你去奔赴你的救赎,我去履行我的职责。我用天门关的屹立,用我此生可能的孤寂,
来纪念那段我曾视若生命的感情。但愿你的选择,值得。(二)离开帝都的那天,
天色依旧阴沉。我没有惊动任何人,只带着一队亲兵,轻装简从,直奔北境。越往北,
风越寒,景越荒。广阔的平原逐渐被起伏的丘陵取代,
最后是连绵不绝、如同巨龙脊背般的山脉。天门关,
就扼守在这条通往中原腹地的咽喉要道上。关内的守军看到我的将旗时,几乎要哭出来。
主帅空缺多月,军心涣散,粮草辎重补给不力,而关外,是戎族日夜不休的操练声和狼烟。
我没有时间感怀,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布防之中。整顿军纪,清点粮草,加固城防,
派出斥候侦查敌情……我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这座雄关的每一块砖石,
每一个士兵身上。只有在深夜,独自站在高高的关墙上,望着北方草原上如繁星般的篝火时,
前世今生的记忆才会不受控制地翻涌。我想起初见萧焕时,
她还只是先帝众多皇子皇女中并不起眼的一个。她在皇家围场被刺客追杀,
是我这个刚入伍不久的小校尉拼死救下了她。她惊魂未定,
却强作镇定地对我说:“你的身手很好,跟着我吧。”后来,
她在一众兄弟姊妹的倾轧中艰难求生,是我一次次为她挡下明枪暗箭,
陪着她一步步走向权力的巅峰。先帝驾崩,朝局动荡,是我手握重兵,力排众议,
将她扶上皇位。登基大典那天,她握着我的手,眼中有着我看得懂的情意:“凌云,
这万里江山,你我共享。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?是柳云书的名字再次被她提起?
是她开始在我面前流露出对那段懵懂年少时光的怀念?还是她认为我权柄日重,
开始有意无意地制衡?我曾以为我们之间是并肩作战、生死相托的情谊,
最终却敌不过她心底那抹早年的白月光。“将军,风大了,回营吧。
”副将韩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递过来一件披风。韩闯是北境军的老将,性格耿直,
前世与我一同战死在天门关。我接过披风,系上,问道:“斥候有消息回来吗?”“有,
戎族主力正在向鹰嘴峡集结,看样子,最多十日,便会发动总攻。
”十天……比前世还要早了两天。是因为我的到来,产生了变数吗?“传令下去,
按第二套方案,连夜布置。另外,加派三倍人手,盯紧关内,谨防细作。”“是!
”韩闯领命,却又迟疑了一下,“将军,京城……有消息来吗?”我知道他在问什么。
女帝离京,前往南疆,这消息虽然被严密封锁,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,
多少会有些风声传到边关。我望着南方漆黑的夜空,那里是帝都的方向,也是南疆的方向。
她此刻,应该已经接到柳云书了吧?是否正为他寻医问药,忧心如焚?“没有。
”我的声音融入了夜风,“以后,京城的事,与我们无关。我们的身后,是万家灯火,
是国土黎民。守好这里,便是尽了臣子的本分。”韩闯似乎明白了什么,不再多问,
抱拳退下。我抚摸着冰凉的城墙垛口,心中一片冷硬。萧焕,你看,没有你的牵绊,
我更能心无旁骛地守护这片土地。而你,此刻又在为谁心焦?
(三)戎族的进攻比预想的还要猛烈。第十日黎明,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,
低沉的号角声便如同死神的叹息,响彻了天门关内外。黑压压的戎族骑兵如同潮水般涌来,
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。“弓箭手准备!弩机校准!”我站在最高的指挥台上,
声音通过特制的喇叭传遍城头,“没有我的命令,谁也不许放箭!”守军们紧张地握着武器,
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,呼吸粗重。三百步,两百步,一百五十步……“放!
”随着我一声令下,遮天蔽日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,
床弩发出的巨大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,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戎族骑兵连人带马钉在地上。
惨叫声,战马的嘶鸣声,兵器的碰撞声,瞬间充斥了战场。戎族的进攻如同海浪,
一波接着一波,永不停歇。他们架起云梯,冒着滚木礌石和烧沸的金汁,疯狂地向城头攀爬。
我亲自持刀站在第一线,哪里最危险,我的将旗就插在哪里。鲜血染红了我的战袍,
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。每一次挥刀,都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决绝。前世的憋屈,
今生的放手,对命运的无奈,对那段无疾而终感情的祭奠,都化作了战场上的悍勇。
“将军小心!”一名亲兵猛地将我推开,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,带起一溜血花。
我反手一刀将那个快要爬上城头的戎族士兵砍翻,对着亲兵喝道:“照顾好你自己!
”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,城下尸积如山,护城河的水都被染成了暗红色。
戎族终于暂时退去,留下满目疮痍。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巡视城墙,安抚伤员,检查防御工事。
士兵们看我的眼神,充满了敬畏和信服。我知道,经过这一战,我真正赢得了北境军的心。
夜深了,关内点起了篝火。伤兵的**声隐约可闻。我坐在帅帐中,处理着军务公文,
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。亲兵端来热水和干净的布条,为我重新包扎。看着那狰狞的伤口,
我忽然想起,前世有一次为萧焕挡箭,伤在几乎同样的位置。她当时吓得脸色苍白,
亲自为我上药,手指微微颤抖,眼中***泪光。“凌云,你若有事,我该怎么办?
”那时的话语犹在耳边,如今想来,却像是一个冰冷的笑话。她如今担心的,
是另一个男人的生死。我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将那股翻涌而上的酸涩强行压下。
既然选择了放手,就不该再沉溺于过去。“将军,京城八百里加急。
”韩闯的声音在帐外响起,带着一丝异样。京城?我的心莫名一跳。这个时候,
京城来的急报?“送进来。”传令兵风尘仆仆,呈上一封火漆密信。信上的印记,
是监国的宰相所发。我拆开信,快速浏览。信中说,女帝陛下秘密离京已近一月,
朝中虽有宰相监国,但几位藩王和世家已是蠢蠢欲动,南方甚至传来了小规模的流寇作乱,
打着“清君侧”的旗号。宰相恳请我,若北境战事稍缓,能否分兵回援,
或以我的名义发布安民告示,稳定人心。信纸在我手中微微颤抖。
果然……还是走到了这一步。她为了柳云书,终究是弃江山于不顾了。前世,我拼死阻拦,
她虽最终成行,但时间仓促,准备不足,加上我后续的补救,动荡尚在可控范围。这一世,
我放任自流,她毫无阻碍地离开,留下的权力真空和隐患,便如同决堤的洪水,提前爆发了。
“将军?”韩闯担忧地看着我。我将信递给他,沉声道:“传令下去,北境战事吃紧,
我军无力分兵。另外,以我的名义,发布檄文,昭告天下:凌云在此,誓与天门关共存亡,
任何觊觎神器、祸乱江山者,皆为我大雍之敌,待我平定北境,必挥师南下,犁庭扫穴!
”我的声音铿锵,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。守我的城,这是我的选择。但守护这片土地,
守护这万千百姓,是我凌云的底线,与那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女帝无关。韩闯精神一振,
朗声道:“末将遵命!”他转身欲走,我又叫住他:“还有,
派人密切关注南疆的消息……尤其是,关于陛下安危的。”说出最后那句话,
我感到一阵无力。终究,还是无法真正做到彻底割舍。我可以不再爱她,可以与她形同陌路,
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死局。毕竟,她曾是我用生命守护过的人。韩闯深深看了我一眼,
抱拳领命而去。帅帐内重归寂静。我看着摇曳的烛火,仿佛看到了南方那片烟瘴弥漫的丛林。
萧焕,你听到了吗?你亲手选择的道路,已经开始崩塌。而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,
真的能照亮你前行的路吗?(四)接下来的两个月,北境的战事进入了最残酷的拉锯阶段。
戎族攻势如潮,天门关却如同磐石,岿然不动。我的名字,连同“北境战神”的称号,
开始在两国之间传扬。期间,京城和南疆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。宰相在我的檄文支持下,
勉强稳定了朝局,但暗流涌动更甚从前。几位藩王虽然暂时按兵不动,
但小规模的叛乱和匪患在各地时有发生,帝国的肌体正在从内部开始溃烂。
关于女帝的消息则更为模糊。有说她成功找到了碧落灵芝,
正在为柳云书解毒;有说她在南疆遭遇了不明势力的多次袭击,损失惨重;还有说,
柳云书虽然毒解,但身体极度虚弱,无法长途跋涉,女帝被迫滞留南疆。
每一次听到这些消息,我的心都会泛起细微的波澜,随即又被更深的冷漠覆盖。这一切,
早已与我无关。我的世界,只剩下这座雄关,和关外虎视眈眈的敌人。直到那一天,
一个意想不到的人,出现在了天门关。那是一个雨雪交加的傍晚,
守城士兵押解着一个衣衫褴褛、满身泥泞的人来到帅帐。那人摘下兜帽,
露出一张虽然憔悴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清秀俊雅面庞。是柳云书。我愣住了,
帐内的将领们也面面相觑。他怎么会在这里?他不是应该和萧焕在一起吗?柳云书看到我,
眼中闪过一丝复杂,随即跪倒在地,声音沙哑而急切:“凌将军!求您救救陛下!
”我的心猛地一沉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柳公子请起,慢慢说。陛下怎么了?
”柳云书不肯起,语速极快地说道:“我们拿到了灵芝,解了毒,但在返回途中,
遭遇了大规模伏击!护卫死伤殆尽,陛下为了掩护我突围,引开了大部分追兵……我,
我拼死才逃出来,一路不敢停歇,只知道往北,往天门关来……凌将军,
现在只有你能救陛下了!那些伏兵训练有素,不像普通山匪,他们是要陛下的命啊!
”帅帐内一片死寂。所有人都看向我。我放在案几下的手,不自觉地握紧了。指甲嵌入掌心,
带来尖锐的痛感。果然……还是出事了。前世,她虽受伤,但至少平安返回。这一世,
因为我的不闻不问,局势失控,那些潜伏的敌人,终于肆无忌惮地出手了。
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。她身处险境,性命攸关。我应该去救她,于公,她是皇帝,
于私……于私?我们之间,还有“私”可言吗?是她选择了柳云书,是她弃城于不顾,
是她将我们之间最后的情分亲手斩断。那句“老死不再往来”言犹在耳。
我用我的幸福纪念她?我的幸福早已在她选择南下那一刻支离破碎。如今,我仅剩的,
只有这座城,和身为军人的职责。北境战事正酣,我身为主帅,
岂能为了一个抛弃江山、抛弃我的帝王,轻易离关?若我离去,天门关必破,
戎族铁蹄长驱直入,生灵涂炭,这责任,谁来负?柳云书见我不语,磕头泣道:“凌将军!
我知道陛下对不起你!我知道我欠你良多!但陛下心里是有你的!
她常常看着北方的地图发呆,她后悔……她真的后悔了!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,救她一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