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说厨师的灵魂,一半在舌尖,一半在指尖。我的灵魂曾栖息在一个叫“姜女士的厨房”的美食账号里,拥有千万粉丝。我的指尖能精准控制分子料理的温度,我的舌尖能分辨出世界上最顶级的食材产地。我习惯了用液氮制造烟雾,用昂贵的香料堆砌风味,用最锋利的厨刀处理空运而来的蓝鳍金枪鱼。而现在,我的灵魂被禁锢在一具陌生的、名为“姜书瑶”的躯壳里。这双手,十指不沾阳春水,娇嫩得连剥个蒜都嫌疼;这张嘴,淡得快要忘记了盐的滋味。当我米其林三星的味蕾,对上这连盐都金贵的古代侯府,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场美食降维打击的爽文开局,还是一场饿肚子的悲剧上演。但无论如何,当生存的本能压倒一切,我的刀,必须重新拿起。
意识回笼的瞬间,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,紧接着是刺骨的寒意。我猛地睁开眼,雕花的床梁木纹古朴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淡淡的霉味。
这不是我的公寓。我的公寓是极简的北欧风,落地窗外是上海的璀璨夜景,而不是这昏暗的、连窗户都糊着纸的鬼地方。
“夫人,您醒了!”一个惊喜的女声在耳边响起。
我转过头,一个穿着粗布襦裙、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激动地看着我,眼圈通红。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,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。
夫人?
我张了张嘴,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,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吓人:“水……”
“哎,哎!奴婢这就去给您倒!”小姑娘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温水,小心翼翼地扶我起来,将杯沿凑到我唇边。
几口水下肚,喉咙的灼烧感总算缓解了些。**在床头,开始打量四周。古色古香的房间,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陋,唯一能看出点富贵气的,大概就是身上盖着的这床绣着暗纹的锦被了。
记忆像是被人用橡皮擦胡乱擦过,留下一片模糊的空白。我最后的记忆,是作为美食博主“姜女士”,为了拍摄一期“复刻失传古菜”的视频,在一座刚出土的古墓旁考察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引发了山体滑坡,然后……然后就是现在了。
“我是谁?这里是哪里?”我看着眼前这个自称“奴婢”的小姑娘,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小姑娘的脸色“唰”地一下白了,眼泪又涌了上来:“夫人,您……您不记得了?您是咱们靖安侯府的三夫人姜书瑶啊!前几***在湖边散心,不慎失足落水,大夫说您受了惊吓,伤了头部,可能会有些神志不清……您可千万别吓白芷啊!”
靖安侯府?三夫人?姜书瑶?
一连串陌生的词汇砸进我的脑子,让我头痛欲裂。我闭上眼,努力搜索,却什么都想不起来。没有原主的记忆,这意味着我像一个刚出厂的硬盘,被直接**了一台运行着复杂未知系统的电脑里。
这是最糟糕的信息差。我对这个世界,这个身份,这个人际关系网,一无所知。
“我……头很痛,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。”我只能先用失忆这个万能的借口搪塞过去,“白芷,是吗?你跟我说说,现在是什么情况。”
白芷抽抽噎噎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。
原来,我叫姜书瑶,是当朝文渊阁大学士的庶女,半年前嫁入靖安侯府,成了靖安侯谢珣的第三房夫人。这位谢侯爷军功赫赫,但性情冷僻,常年驻守边关,甚少回府。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由大夫人和老夫人掌管。
我这个三夫人,在家不受宠,嫁过来也不受待见。原主性子懦弱,胆小怕事,在侯府里几乎是个隐形人,这次落水,府里也只是请了个大夫来看过,便扔在这个偏僻的“晚香苑”里自生自灭。
听完之后,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开局就是地狱难度。
“咕噜噜……”
一阵不合时宜的肠鸣声打破了悲伤的气氛。我这才意识到,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。这具身体本就因落水而虚弱不堪,加上几天没好好进食,此刻正疯狂地叫嚣着需要能量。
“白芷,有什么吃的吗?”
“有有有!”白芷连忙擦干眼泪,转身端来一个托盘,上面放着一碗稀粥和一碟小菜。
我满怀期待地接过来,可当我看清碗里的东西时,那点期待瞬间化为乌有。
这哪里是粥?这分明就是一碗米汤,清得能照出人影,米粒屈指可数,碗底还有一层黑色的锅巴,散发着一股焦糊味。旁边那碟小菜更可怜,就是一根蔫巴巴的咸菜疙瘩,黑乎乎的,看不出原形。
我,一个对食材挑剔到变态的美食家,一个粉丝千万的美食博主,竟然要吃这个?
这简直是对我灵魂的侮辱!
“就……就这个?”我不敢相信地问。
白芷的脸涨得通红,低下头小声说:“夫人,厨房那边说您身子虚,只能吃些清淡的。咱们院的分例本就……本就克扣得紧,这几***又病着,她们……她们就更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。”
我明白了。这是职场霸凌,哦不,是后宅霸凌。原主不受宠,下人们也见风使舵,连最基本的吃食都要苛待。
我捏着汤匙,舀了一口那清可见底的“粥”放进嘴里。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和馊味混合在一起,瞬间冲垮了我的味蕾防线。我强忍着恶心咽了下去,胃里却烧得更难受了。
不行,我不能吃这个。再吃下去,病没好,人先饿死了。
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。我放下碗,掀开被子就要下床。
“夫人,您要做什么?您身子还虚着呢!”白芷大惊失色,连忙来扶我。
“去厨房。”我的声音不大,但语气不容置喙。
“啊?去、去厨房?”白芷吓得小脸发白,“夫人,那地方油烟重,不是您该去的地方啊!而且……而且厨房的王妈妈最是势利眼,她不会给您好脸色的。”
“我不是去找她要吃的,”我扶着桌子站稳,虽然身体虚弱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,“我是去自己做。”
与其期待别人施舍,不如自己动手。我的大脑里有无数的食谱,我的双手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。哪怕这里的条件再简陋,食材再贫乏,我也自信能做出一碗能下咽的食物来。
这是我作为“姜女士”最后的骄傲,也是我现在唯一的武器。
白芷还想再劝,但看到我眼中的决绝,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,默默地找来一件外衣给我披上,搀扶着我走出了房门。
晚香苑确实偏僻,我们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主宅的影子。侯府的厨房是个独立的大院子,里面人声鼎沸,热气腾腾。还没走近,就能闻到一股复杂的、属于厨房的烟火气。
我和白芷的出现,像两滴冷水滴进了热油锅,瞬间让喧闹的厨房安静了下来。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,眼神里充满了惊愕、鄙夷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。
一个腰身粗壮、满脸横肉的中年妇人擦了擦手,扭着身子走了过来,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哎哟,这不是三夫人吗?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吹到我们这油腻腻的地方来了?您身子不是还没好利索吗,可别被这油烟味给熏坏了。”
白芷在我身后小声提醒:“夫人,她就是王妈妈。”
我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,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厨房。很大,很原始。几个巨大的灶台烧着柴火,墙上挂着处理好的鸡鸭鱼肉,案板上堆着新鲜的蔬菜。
虽然食材看起来还算丰富,但我知道,这些都和我无关。
“我饿了,想自己做点吃的。”我开门见山。
王妈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夸张地笑了起来:“三夫人,您说笑了。您是金枝玉叶,我们是下人,哪有主子自己动手做饭的道理?您想吃什么,吩咐一声,我们给您做就是了。”
“不必了,”我淡淡地说,“给我一口锅,一些面粉,一点葱,还有油和盐。”
我的要求简单到卑微,却让王妈妈脸上的嘲讽更深了。她大概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,故意找茬。
“三夫人,这……”
“怎么?侯府家大业大,连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来?”我打断她,语气微微加重,带上了一丝属于主子的威严。
或许是我淡漠而锐利的眼神震慑住了她,王妈妈撇了撇嘴,不情不愿地对旁边一个小丫头说:“去,给三夫人拿东西。就让她用角落里那个小灶台,省得碍着大家做事。”
我不在乎这些,领着白芷走到那个布满灰尘的小灶台前。白芷想帮我收拾,被我拦住了。
“你帮我烧火就行,记住,先用大火,等我让你转小火的时候,一定要快。”我吩咐道。虽然她可能不懂,但我需要一个能听指挥的助手。
白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笨拙地开始生火。
我则开始处理食材。面粉是粗面,带着麸皮,但还算干燥。小葱有几根蔫了,我掐头去尾,只留下最嫩的葱绿部分。
没有现代化的厨具,我只能因陋就简。和面、揉面、醒面……这具身体虽然娇弱,但肌肉记忆似乎还在,或者说,是我灵魂深处的本能被唤醒了。很快,一个光滑的面团就在我手中成型。
在醒面的间隙,我开始准备这道菜的灵魂——葱油。
我让白芷把火烧旺,铁锅烧得滚烫,然后倒入半碗菜籽油。在古代,这已经算是奢侈品了。待油温升至五成热,我将切好的葱段尽数放入。
“滋啦——”
一声悦耳的轻响,葱段在油锅里迅速翻滚,青翠的颜色慢慢变深,一股浓烈而霸道的葱香瞬间从锅里炸开,蛮横地冲进在场每一个人的鼻腔。
原本还在窃窃私语、看我笑话的厨娘们,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,一个个伸长了脖子,使劲地嗅着空气中那股前所未有的、勾魂摄魄的香味。
“转小火!”我低喝一声。
白芷手忙脚乱地撤掉几根柴。
油温降了下来,我用锅铲慢慢地搅动着锅里的葱段,耐心地熬着。这是一个需要时间与火候的精细活。葱段里的水分被一点点榨干,香气物质则完全溶解在油脂里。葱段从翠绿变为焦黄,最后成了深褐色,空气中的香味也从霸道转为醇厚悠长。
我将熬干的葱段捞出,只留下那一碗色泽金黄、香气逼人的葱油。
接下来是煮面。水开后,我将醒好的面团用最快的速度拉成粗细均匀的面条,下入锅中。面条在滚水中翻腾,很快就浮了起来。
“捞出来,过凉水。”我指挥着白芷。
面条在凉水里一激,口感瞬间变得筋道弹牙。
最后一步,装碗,淋上些许酱油——这是我刚才在角落里找到的,品质很差,但聊胜于无——再将滚烫的葱油,“刺啦”一声浇在铺在面条顶端的葱花上。
一股更为复合的香气,混合着酱香、油香、葱香,轰然炸开!
一碗简单的、却又绝不简单的葱油拌面,完成了。
我甚至没有管周围那些厨娘们吞咽口水的声音,端起碗,用筷子迅速拌匀,让每一根面条都均匀地裹上油光和酱色。然后,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,送入口中。
面条爽滑筋道,葱油醇厚浓郁,咸鲜的酱油恰到好处地激发了所有味道。简单的碳水化合物和油脂,在此刻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和幸福感。
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,吃到的第一口,真正的食物。
我的眼眶,竟有些湿润。
“夫、夫人……”白芷在一旁都看呆了,她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崇拜,结结巴巴地说,“好……好香啊……”
我笑了笑,把碗递给她:“你也尝尝。”
白芷受宠若惊,连连摆手,但在我的坚持下,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根面条,吹了吹,放入嘴中。
下一秒,她的眼睛猛地瞪圆了,仿佛整个灵魂都被这极致的美味给攫住了。
就在这时,厨房门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。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,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,身姿如松,气场迫人。他一出现,整个厨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王妈妈等人瞬间噤若寒蝉,纷纷跪倒在地:“恭迎侯爷!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侯爷?谢珣?他不是在边关吗,怎么会突然回来?
男人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人,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,径直穿过所有人,落在了我——以及我手中那碗香气四溢的葱油面上。
他的目光里,带着一丝探究,一丝诧异,以及一丝……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