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在二十岁生日那天。意识脱离身体的时候,我感觉不到痛,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好像有什么东西,从我的心脏里被抽走了。是妈妈给我植入的那枚“牵丝蛊”。从此,
我再也不会痛了。1我飘在空中,看着我的尸体。那张脸很年轻,也很陌生,
苍白得像一张纸。妈妈苏琴冲进房间的时候,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。她没有哭。
甚至没有一丝悲伤。她的第一反应是皱眉,眼神里是控制了二十年的东西,突然失控的恼怒。
“林晚!”她厉声喊我的名字,像过去无数次我“不听话”时一样。“别装死,给我起来!
”我当然起不来。我静静地看着她,看着这个操控我一生的女人。她快步走到床边,
不是探我的鼻息,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,像遥控器一样的东西。
她按下了上面唯一的红色按钮。若是从前,在按钮按下的瞬间,
我心脏里的“牵丝蛊”就会收缩,那种痛楚,像是有一万根针在同时搅动你的心脏。
我会痛得满地打滚,跪地求饶。我会求她:“妈妈,我听话,我再也不敢了。”可是现在,
什么都没有发生。我死了,蛊也死了。苏琴脸上的恼怒,渐渐变成了惊慌。
她又疯狂地按了几下。“怎么回事?为什么没反应?”她喃喃自语,
像是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突然坏掉了。她终于伸出手,颤抖着去探我的鼻息。冰凉的。僵硬的。
她整个人僵住了,瞳孔在一瞬间放大。但那不是悲伤,是纯粹的,计划全盘落空的恐惧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她踉跄着后退一步,无法接受这个事实。她的“完美作品”,
她控制了二十年的女儿,竟然用这种方式,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。
我看到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她在愤怒。愤怒我的不告而别。愤怒我的彻底反抗。床头柜上,
我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。是一条新消息。来自顾言。【晚晚,生日快乐。我到你家楼下了,
抬头看看窗外。】苏琴猛地转头,一把抓起我的手机。当她看到“顾言”两个字时,
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,瞬间布满了狰狞的恨意。“又是你!”“又是这个小畜生!
”她像是被彻底激怒了,举起手机,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地上!“砰”的一声,
手机四分五裂。也砸碎了顾言送我的,最后一句生日快乐。我看到窗外,
顾言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,仰着头,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。他不知道,他等的人,
再也不会出现了。苏琴死死地盯着窗外那个身影,眼神里的怨毒,几乎要化为实质。
她没有为我的死流一滴泪。她只是在恨。恨顾言,也恨我。恨我用死亡,
毁了她二十年的心血。我的葬礼办得很快,也很冷清。苏-琴一手操办,效率高得惊人,
仿佛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。来吊唁的人不多,大多是她生意上的伙伴,
说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。“苏总,节哀顺变。”“孩子还这么年轻,真是可惜了。
”苏琴穿着一身黑色套裙,脸上是得体的悲伤,但眼神却是一片空洞的漠然。
她对每一个前来安慰的人点头致谢,姿态优雅,无懈可击。我飘在她身边,
像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。我看着她,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真正的痛苦。没有。什么都没有。
我回想起这**控的二十年。从我记事起,我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。
我不能有自己的喜好。我穿的每一件衣服,都是苏琴挑选的。我交的每一个朋友,
都必须经过她的审核。我大学的专业,也是她替我决定的,她说金融有前途。
可我喜欢的是画画。每一次我试图反抗,每一次我想要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空间,
心脏里那只名为“牵-丝蛊”的怪物就会苏醒。它啃噬我的血肉,惩罚我的“不听话”。
我痛得在地上翻滚,汗水湿透衣衫,苏琴就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。她会问我:“林晚,
你还敢不敢了?”我会哭着摇头:“不敢了,妈妈,我再也不敢了。
”她就会按下那个遥控器,蛊虫安静下来,疼痛如潮水般退去。然后她会把我从地上扶起来,
温柔地擦去我的眼泪和汗水。“晚晚,妈妈是为你好。”“这个世界太危险了,
妈妈是在保护你。”为了“保护”我,她折断了我的翅膀,把我关进了她亲手打造的,
名为“爱”的牢笼。直到我遇见顾言。他是唯一一个,能透过我麻木的表情,
看到我内心挣扎的人。他会拉着我逃课,带我去城郊看日出。他会送我一整套昂贵的画具,
对我说:“林晚,你应该画画,你的眼睛里有光。”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,都像是在偷。
偷来的阳光,偷来的自由。我以为,我可以靠着这些偷来的光,撑过这漫长又黑暗的人生。
直到苏琴发现了顾言的存在。那天,她什么都没说。只是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,并且,
没有停下。我痛得几乎要死过去,意识模糊间,我听到她在我耳边说。“去跟他分手。
”“否则,我就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。”我怕了。我太了解她了,她说到做到。
我只能哭着跟顾言提了分手,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。我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他。
可我没想到,苏琴还是不肯放过我。她加大了对我的控制,几乎是寸步不离。我的人生,
彻底变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监牢。直到我生日这天,我用最极端的方式,砸开了这把锁。
葬礼上,哀乐低回。就在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,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一个身影冲了进来。
是顾言。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,风尘仆仆,眼下是浓重的青黑,整个人瘦了一大圈。
他的目光在灵堂里扫视一圈,最后落在了我的黑白遗照上。他的身体晃了晃,
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。苏琴看到他,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
那份伪装出来的得体悲伤荡然无存。“谁让你进来的?”她厉声呵斥,
像是在驱赶什么脏东西。顾言没有理她,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的照片,眼眶一点点变红。
“出去!”苏琴的声音尖锐起来,“这里不欢迎你!”顾言终于缓缓地转过头,看向苏琴。
他的眼神,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和怨恨。“为什么?”他哑着嗓子,一字一句地问。
“你为什么要逼死她?”苏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。她第一次,在我死后,
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情绪。不是悲伤,而是被戳穿心事的,恼羞成怒。“你给我滚出去!
”她指着门口,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。2“是你杀了她。”顾言的声音不大,
却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寂静的灵堂里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琴身上。
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“你***些什么!”她尖叫起来,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,
“保安!保安!把这个疯子给我赶出去!”两个保安立刻上前,试图架住顾言。
顾言没有反抗,他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苏琴。那眼神里,有滔天的恨意,
也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。“苏琴,你会后悔的。”“你亲手毁了她,也毁了你自己。
”他被拖拽着,一步步远离灵堂,但他始终没有移开视线。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。
苏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身体晃了晃,险些摔倒。旁边的人连忙扶住她。“苏总,
您没事吧?”苏琴摆摆手,深吸一口气,重新站直了身体。她恢复了那副冷漠镇定的模样,
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一场错觉。“没事,我们继续。”葬礼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结束了。
我跟着苏琴回了家。那栋空旷的别墅,如今更显得死气沉沉。她脱掉高跟鞋,
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,第一次,露出了疲态。她没有开灯,任由昏暗将她吞噬。
我飘在客厅中央,看着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,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。我以为她会哭。
或者,至少会流露出一丝伤感。但她没有。她只是安静地坐着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过了很久,
她站起身,走上了二楼。她推开了我的房门。房间里的一切,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。
窗帘是她喜欢的米白色,书桌上的每一本书都按照高矮顺序排列整齐,
衣柜里挂满了她给我买的,我从来不喜欢的淑女裙。这是一个完美的,
属于“苏琴女儿”的房间。却没有任何属于“林晚”的痕迹。苏琴在房间里慢慢地走着,
用指尖划过书桌,划过衣柜。她的动作很慢,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。最后,
她停在我的床边。她弯下腰,伸手探向床底。我心里一惊。那里,藏着我唯一的秘密。
苏琴从床底拖出一个半旧的木盒子。那是我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,从一个旧货市场淘来的。
盒子上没有锁。苏琴轻易就打开了它。我紧张地看着她,心脏仿佛又开始抽痛。
那是我作为鬼魂的错觉。可当苏-琴看到盒子里东西的瞬间,
我看到她那***不变的冰山脸上,第一次,出现了明显的,纯粹的,不加掩饰的——迷茫。
盒子里没有日记,没有情书,也没有任何她想象中,属于一个少女的秘密。里面满满当当地,
装着几十只形态各异的,用木头雕刻的小鸟。有的展翅欲飞。有的低头梳理羽毛。
有的引颈高歌。它们雕工粗糙,甚至有些歪歪扭扭。但每一只,都充满了生命力。这些,
都是我背着她,偷偷雕刻的。我买不起专业的工具,就用一把小小的美工刀,一点一点地刻。
每一次被“牵丝蛊”折磨后,我都会躲在被子里,借着手机微弱的光,雕刻一只小鸟。
仿佛只有这样,我才能感觉到,我还活着。我才能把那些无处发泄的痛苦和对自由的渴望,
倾注在这些不会说话的木头上。我以为她看到这些,会愤怒,会觉得我“不务正业”。
可她没有。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些小鸟,眼神里充满了不解。她拿起其中一只,放在手心。
那是一只翅膀展开,头部高高扬起的鸟,是我在决定和顾言分手那个晚上刻的。我记得那晚,
我痛得几乎晕厥,醒来后,手上全是冷汗。我就是用那双颤抖的手,
刻出了这只最渴望飞翔的鸟。苏琴的指腹摩挲着小鸟粗糙的表面,眉头紧紧皱起。她不明白。
她不明白这些粗劣的木雕,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。在她眼里,这些都是垃圾。
是浪费时间的无用之物。她把小鸟扔回盒子里,盖上盖子,重新塞回床底,
仿佛什么都没看见。她站起身,环顾着这间“完美”的房间。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空洞的漠然。
她大概觉得,我只是在闹脾气。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。
只要她把所有“不安定”的因素都清除掉,我就会变回那个听话的乖女儿。第二天,
她去了我的大学。她要给我办理退学手续。她走进辅导员办公室,
姿态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苏总。“我是林晚的母亲,我来给她办退学。
”辅导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,她看着苏琴,叹了口气。“苏女士,节哀。
林晚是个好孩子,可惜了。”苏琴只是公式化地点点头。辅导员一边准备材料,
一边惋惜地说道:“其实,林晚这孩子,在金融上没什么天赋,她真正喜欢的是艺术。
”苏琴的动作顿了一下。“我们艺术学院的张教授,一直对她赞不绝口,
说她是他见过最有灵气的学生。”“张教授?”苏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。
“是啊,”辅导员浑然不觉,“林晚虽然是金融系的学生,但一有空就往我们艺术学院跑,
旁听张教授的雕塑课。她还偷偷准备了转专业的申请,作品集都做好了,就差提交了。
”辅-导员拉开抽屉,从里面拿出一本画册,递给苏琴。“这是她作品集的一部分,
前几天落在张教授那里了,您要不要看看?”苏琴沉默着,接过了那本画册。她翻开第一页。
映入眼帘的,是一幅素描。画的,是一只展翅的鸟。线条流畅,栩栩如生,
和我床底那些粗糙的木雕,判若云泥。苏琴的手,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。
她一页一页地翻下去。画册里,全是鸟。各种各样的鸟。或飞,或停,或歌,或默。
每一只鸟的眼睛里,都有一种近乎偏执的,对天空的渴望。“张教授说,
这孩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,”辅导员的声音在旁边响起,“他还说,
幸好她有个好朋友一直鼓励她,不然这么好的苗子,就真的被埋没了。
”苏琴翻页的动作猛地停住。“好朋友?”“是啊,一个叫顾言的男生,也是我们学校的,
好像是建筑系的才子。”辅导员笑着,从桌上拿起一个相框。“喏,就是这个男生。
这是上次学校艺术节,他们俩合作了一个雕塑作品,拿了一等奖呢,
张教授还特地跟他们合了影。”苏琴的目光,死死地钉在那张照片上。照片里,
我和顾言并肩站在一起,笑得灿烂又明媚。我的手里,捧着一只半成品的小鸟雕塑。而顾言,
正侧着头看我,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。那是我从未在苏琴面前,展露过的笑容。那是我,
真正活着的模样。“啪嗒。”一滴水珠,落在照片上,晕开了一小片水渍。我茫然地抬头。
办公室里没有漏水。我低下头,看向苏琴。她依旧面无表情,可她的眼眶,却红了。
3苏琴的脸色,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。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,猛地合上了画册,
将它推回给辅导员。“手续办好了吗?”她的声音干涩沙哑,失去了往日的平稳。
辅导员被她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,连忙点头:“哦,好了,在这里签个字就行。
”苏琴拿起笔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她的手在抖。抖得非常厉害。我看到她紧紧地咬着下唇,
用尽全身的力气,才在签名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那三个字,歪歪扭扭,
几乎看不出原来的笔迹。她像是逃一样,冲出了辅导员办公室。她没有回家,
而是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。深秋的校园,落叶满地,一片萧瑟。她走到艺术学院的楼下,
停住了脚步。透过一楼雕塑系的玻璃窗,她能看到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作品,石膏像,
泥塑,还有一些看不懂的现代艺术。她站了很久很久。久到天色渐暗,
教学楼里的灯一盏盏亮起。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。或许,她是在想象,
我在这里旁听课程的样子。或许,她是在试图理解,那些她眼中的“垃圾”,对我而言,
究竟意味着什么。她的脑海里,开始不受控制地闪回一些画面。不是我和顾言在一起的甜蜜,
而是她对我施加惩罚的瞬间。她想起了我第一次因为偷偷画画被她发现。她当着我的面,
撕碎了我所有的画纸。我哭着求她,她却冷漠地按下了遥控器。
“牵丝蛊”的剧痛让我瞬间倒地。我蜷缩在地上,像一只濒死的虾米,痛苦地哀嚎。
“妈妈……我错了……我再也不画了……”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眼神冰冷。“林晚,
记住这种感觉。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。”她又想起了我因为想要报考艺术学院,
和她大吵一架。那次,她加重了惩罚。我痛得几乎昏死过去,醒来的时候,
发现自己被关在小黑屋里。整整三天,没有食物,没有水。
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疼痛。是她亲手,一点一点,磨灭了我所有的热情和梦想。
是她亲手,把我从一个鲜活的人,变成了一个麻木的,只会服从的木偶。
这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,此刻像是决了堤的洪水,汹涌而来,瞬间将她淹没。
她的脸色越来越白,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。她扶着墙,身体缓缓地滑落,蹲在了地上。
她捂着自己的胸口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那样子,仿佛心脏疼痛的人,是她自己。
我冷冷地看着她。现在才来感同身受吗?太晚了。就在这时,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对话声。
“顾言,你别这样,人死不能复生。”“是她逼死林晚的!我不会放过她!
”是顾言和他的朋友。苏琴猛地抬起头,像一只受惊的兔子,眼神里充满了慌乱。
她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。她不想被顾言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。她环顾四周,
最终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。顾言和他朋友的身影越来越近。“我已经报警了,
”顾-言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决绝,“林晚死得太蹊,我不相信是意外。”“报警?
你疯了!苏琴是什么人?她能让你好过?”“我不管,”顾言的脚步停了下来,
正好就在离苏琴不远的地方,“我只要一个真相。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。”树后的苏琴,
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。报警……他竟然报警了。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,攫住了她的心脏。
“牵丝蛊”的事情,是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的。那是她们家族代代相传的,最阴暗的秘密。
如果被警察发现……她不敢想下去。顾言的朋友还在劝他:“可是你没有任何证据啊,
警察怎么会立案?”“我会找到证据的。”顾言的声音,冰冷而坚定。“就算是掘地三尺,
我也要把证据找出来。”说完,他转身离去。苏琴一直等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,
才敢从树后走出来。她的脸上,血色尽失。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,把自己关在房间里。
这一次,她没有去我的房间。她回到了她自己的卧室。她走到梳妆台前,
拉开了最下面的一个抽屉。抽屉里,只有一个小小的,上了锁的红木盒子。
她用一把钥匙打开了盒子。里面,静静地躺着一本泛黄的,线装的古书。书的封面上,
没有书名。苏琴颤抖着手,翻开了那本书。书里记载的,正是“牵丝蛊”的来历和用法。
这是一种极其歹毒的母子蛊。以母亲的一滴心头血为引,种入女儿的心脏。从此,
女儿的喜怒哀乐,甚至生死,都操控在母亲的一念之间。书的最后一页,
用朱砂写着一行血红的小字。“此蛊无解,唯死方休。”苏琴的目光,落在那八个字上,
久久没有移开。她的身体,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她猛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。
在那光洁的皮肤上,有一道极淡极淡的,几乎看不见的疤痕。和我手腕上,
那道一模一样的疤痕。那是,种下“牵丝蛊”时,留下的痕迹。4那道疤痕,像是一把钥匙,
打开了苏琴尘封已久的,更深层的记忆。她不是第一个使用“牵丝蛊”的人。
她也不是第一个,被“牵丝蛊”控制的人。她猛地站起身,冲出卧室,
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常年紧锁的房间。那间房,是我从小到大的禁地。苏琴从不让**近,
更别说进去。我只知道,那里面,供奉着我从未见过的外婆的牌位。苏琴用一把古旧的钥匙,
打开了门上的铜锁。一股陈腐的,混杂着香灰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。我跟着她飘了进去。
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,正中央是一张黑色的供桌,上面摆着一个牌位。牌位前,是一个香炉,
里面的香灰已经积了厚厚一层。牌位上写着:先妣苏婉之位。苏婉,我的外婆。
一个我只在苏琴口中,偶尔听到过的名字。在苏琴的描述里,外婆是一个极其严厉,
古板的女人。供桌旁边的墙上,挂着一张黑白照片。照片上的女人,穿着一身盘扣旗袍,
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那张脸,和苏-琴,有七分相似。一样的高傲,
一样的冷漠。苏琴走到供桌前,死死地盯着照片上女人的眼睛。她的眼神,
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有恨,有怨,有恐惧,还有一丝……我看不懂的悲哀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她喃喃地开口,像是在问照片里的女人,又像是在问自己。
“为什么要这样对我……”随着她的话音,一段段属于她的,痛苦的记忆,
开始在她脑海中浮现。那时的她,还不是现在这个冷酷无情的苏总。
她也曾是一个怀揣梦想的少女。她喜欢拉小提琴,梦想着成为一名演奏家。可是她的母亲,
我的外婆苏婉,却认为那是“不入流”的东西。她逼着苏琴学她不喜欢的商业管理,
逼着她参加各种她厌恶的商业酒会。每一次苏琴反抗,
苏婉都会毫不犹豫地催动她体内的“牵丝蛊”。那种痛,和-我承受的,一模一样。
苏琴也曾跪在地上,哭着求她的母亲放过她。可苏婉只会冷冷地告诉她:“我是为你好,
外面人心险恶,只有妈妈能保护你。”一模一样的话。一模一样的控制。
这仿佛一个无解的循环,一个代代相传的诅咒。悲剧的根源,是苏琴爱上了一个男人。
一个穷困潦倒,却才华横溢的画家。那个男人,就是我的父亲。苏婉当然不会同意。
她把苏琴关起来,用“牵丝蛊”日夜折磨她,逼她分手。可那时的苏琴,比我勇敢。
她选择了私奔。她以为她逃离了牢笼,奔向了幸福。可现实,却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。
那个她不惜一切去爱的男人,在得到苏家的资助,事业有成之后,
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她和尚在襁褓中的我。苏琴的世界,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。
她带着我回到苏家,跪在苏婉的面前。苏婉没有安慰她,只是冷漠地看着她,说:“你看,
我早就告诉过你,男人都不可信。”从那天起,苏琴就变了。她心底最后一丝温情和天真,
被彻底磨灭。她开始变得比苏婉更冷酷,更偏执。
她把母亲施加给她的那套“为你好”的理论,奉为圭臬。她坚信,只有绝对的控制,
才能避免女儿重蹈自己的覆-辙。所以,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,她亲手,
把那只带着诅咒的蛊虫,植入了我的心脏。她以为,这是爱。她以为,这是保护。
她却不知道,她只是在复制上一辈的悲剧,并且,变本加厉。“啊——!
”苏琴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,双手抱住头,跪倒在地上。
那些被强行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痛苦和悔恨,在这一刻,尽数爆发。她哭了。哭得撕心裂肺,
像一个迷路的孩子。她对着外婆的牌位,不停地磕头。
我错了……”“我不该不听你的话……”“可是我真的好痛啊……真的好痛……”她一边哭,
一边道歉,语无伦次。她分不清,自己是在为当年的叛逆道歉,还是在为如今的悔恨哭泣。
她只是沉浸在巨大的痛苦里,无法自拔。我静静地看着她。原来,她也曾是受害者。原来,
这深入骨髓的控制欲,源于她自己那段不幸的过去。我开始理解她的恐惧。
但我无法原谅她的行为。因为,她明明有机会打破这个诅咒的。她明明知道那种痛苦,
却还是选择,把同样的痛苦,施加在自己女儿的身上。她甚至,比她的母亲,做得更绝。
就在苏琴情绪崩溃,泣不成声的时候,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门**。一声接一声,
仿佛催命符。苏琴的哭声戛然而止。她惊恐地抬起头,看向门口的方向。会是谁?这么晚了,
会是谁?她扶着供桌,颤抖着站起身,一步步挪到窗边,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的一角,
朝楼下望去。楼下的庭院里,停着一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车。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,
正站在门口。警察!是顾言报的警!他们真的来了!苏琴的瞳孔猛地收缩,脸上血色尽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