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礼部尚书的掌上明珠,到了年龄,父亲为我择婿。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在定远将军殷旭,
新科状元谭缙之中任选一人为夫。然而,探春宴上,我赠帕于那位身陷轮椅的都给事中庶子,
惊掉了一行贵人的下巴。她们不知道,什么将军状元,那都不属于我,
那不过是父亲为妹妹择的佳婿罢了。1探春宴上的事传得很快,
父亲下朝回来便朝我大发***。“你如今出门不是你自己,你代表的是**妹。
”“你给那小官庶子送贴身帕子,你把檀儿的名声放在哪里?”“你让他们怎么看**妹?
”母亲重重给了我一巴掌。“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,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,一点用也派不上!
”妹妹薛檀气得脸色发白。“你这样,***后还怎么出门,你丢的可是我的脸。”没错,
我不是我,我出门在外,不叫薛婉,只能叫薛檀。尚书府薛家真正的千金,是薛檀。而我,
不过是薛檀的影子、血包,供薛檀活下去的药引子。薛檀是我的同胞妹妹,但她出生便体弱,
奶娘说是因为我在腹中时便抢了檀儿的生气。爹娘更偏爱檀儿一些,因母亲奶水不足,
再加上父亲官途不顺,我又夜夜哭闹淘气,他们照顾不过来,
便让嬷嬷奶娘带着我去了乡下农庄,养在远房表叔家中。这一养便是四年,
四年后我被接回来,本满心欢喜能见到父母,却不想,先见的是病重的妹妹。
薛檀如小奶猫一般,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,明明同岁,身板却不如我一半大。
一旁嬷嬷问我:“婉儿可愿救妹妹一命?”我早知自己还有个妹妹,
还给她准备了和表哥学的草雀儿,却不想她性命垂危,连睁眼都困难。我心忧不已,
眼泪当即便滚落下来,连连点头。“我愿意,只要妹妹能好好的。
”我那时尚不知这一答应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遭遇,只知道见过妹妹后,
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父母。母亲抱着我,怀抱是那样温暖,她不住摸我的脸、亲我的额头,
掂着我身子。“不错,不错,婉儿被养得结实,血气也足。”父亲也为我这副模样欣慰,
语气中却有我年幼未曾察觉的鄙夷。“乡下养出来的丫头自然结实。
”我出生以来第一次与母亲一起睡,晚上兴奋得睡不着,闹着要母亲给我讲故事,
却看不见母亲眼中的不耐。后来嬷嬷上前,递给母亲一碗腥苦的汤水,让我喝下。
母亲望着我的眼里都是渴盼:“快喝下,婉儿,喝下你身体就能越发强健,血气也越足了。
”我以为是为我好,生来头一次这样得母亲关爱,几乎毫不犹豫,一饮而尽。“乖。
”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夸我。喝过药后,我倒头便睡。翌日,
我被小臂针扎般的痛苦刺醒,睁开眼,却见身旁一群人围着我。枕侧便是柳眉轻蹙的母亲,
我下意识撒娇。“娘,我疼。”“别怕,一会儿就好了。”我想抽回我受疼的手臂,
低头一看才发现我手上竟被戳开了细细密密的孔洞,
鲜血正一条条小溪般汇成一股流向一只玉壶。我吓了一跳,一骨碌想坐起来。“我出血了,
我出血了,娘,救救我,娘,婶娘救救我!”然而母亲无动于衷,只一味按着我,告诉我。
“一会儿就好了,一会儿就好了。”我开始头晕目眩,眼前隐隐发黑,以为自己要死了,
我惊恐地胡乱挣扎。“我要婶娘,婶娘救我,婶娘救救我!
”柳秀云带着嬷嬷都有些按不住我,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扇了下来。“什么婶娘,
我才是你娘,你怎能如此不听话,半点不像檀儿!”2那是柳秀云第一次打我,
却不是最后一次。后来他们告诉我,这是为了救我妹妹薛檀。薛檀先天不足,
又因玩闹时失足落水窒息,勉强被救回来,只剩一丝微弱的意识。我是薛檀同胞姐姐,
以心尖血入药或能一救。那仙风道骨的神医在我两臂少海穴扎孔取血,每日一次,
熬药喂檀儿喝下,七日便能见效。知道是为妹妹治病后,我乖觉下来,每日配合取血。
就这样到了第五日,妹妹果然好转了一些,当日下午能坐起来喝一些粥了。到了第七日,
妹妹竟是能下床了。薛进学和柳秀云都欣喜不已,要重重打赏那神医。
神医却说用的是他新研制的药方,薛檀已当了他的试药童,有效果能治好他已心满意足。
他临走又叮嘱薛进学、柳秀云,薛檀先天不足,如今不过是勉强救回一命,恐怕寿命不长,
不可再强求,要珍惜活着的人。但柳秀云哪里听得进去,薛檀是她疼到了骨子里的心肝女儿,
宝贝明珠。她一口奶一口奶喂大,后来能吃饭了,都是她碾碎了肉块菜蔬哺喂。
她亲手扶着她一点点从摇摇晃晃到稳稳当当,等终于学会喊娘,
她夜里想起来都忍不住感动得落泪。她不愿接受檀儿短命的事实,此后,
薛檀只要再卧病于床,她就要派人取我的血入药。最严重的一次,
薛檀连喝七天的血都奄奄一息。柳秀云让嬷嬷按着我,每日从取血一次,到取血两次,
再到取血三次。每次从薄薄一壶底,到半壶,最后到一壶,
甚至直接将我的血喂给气息奄奄的薛檀。薛檀有没有救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,
我应该也快死了。柳秀云有时会抱着我痛哭流涕。“婉儿,为娘对不起你,但为了檀儿,
娘也没有办法。”但更多时候她会一巴掌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。“为什么会这样,
你为什么要害我的檀儿,如果不是你,檀儿怎么会如此虚弱,以至于如今连命都保不住!
”我那些日子躺在床上,比柳秀云更加心切。求薛檀活下来,我愿意代她去死。
薛檀得了那么多的爱,到底是命硬,当真活了下来。只是从此以后,她再也不能出门受风,
每日在家中,披风也要裹得严严实实。柳秀云为亲女儿考虑长远,担心薛檀病弱的名声太盛,
日后难以说亲,和薛进学商量后,竟想出我和薛檀共饰一人的主意。
反正他们也没有对外公开还有一个女儿。她们从来只有薛檀一个女儿。3因为探春宴的事,
薛进学将柳秀云一顿训斥,责备她不曾将我教好。柳秀云扭头便将怨愤都撒在了我身上。
她罚我在院中顶着料峭春寒抄女四书,只能用院中池水为墨,池边青石为纸,
傍晚时分她再过来检查。若是纸上无墨,字不成篇,她便用牛毛针箍的针刷扎在我背上。
那样细密如蛇蚁钻身的痛苦让我生不如死,柳秀云也不让我求饶,只要出一点声,
我就会被她身边的丫鬟掌嘴。我忍不住怨毒地瞪她,吓得她后退一步。
她被我激发出更大的怒火。“你还不知错!还敢瞪我?
”“我是如何养出你这样放荡的女儿的!”“你怎能如此辜负我一片苦心,
我将你教养到今日,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?”“给我掌嘴!狠狠地打!
”柳秀云教育我的时候,薛檀便在一旁看热闹。旁边有丫鬟给她扇风,
只不过那风都扇到了我面前的石板上。还有丫鬟给她剥枇杷、给她揉肩。
看到柳秀云让丫鬟打我巴掌,她柔柔地瞪丫鬟一眼:“没力气啊。
”也不知道是对她身后揉肩的丫鬟说的,还是对扇巴掌的丫鬟说的,但反正,
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,整张脸都变得麻木。好几个巴掌后,
才有嬷嬷上前状似好心地提醒柳秀云:“夫人,**还要出门见客,
面上若是伤得重了不好养,还是改用针刷和蘸了盐水的柳条吧。
”我以为我对这样的“教养”已经习以为常,却不想,被针刷柳条轮番伺候两个轮回之后,
我终于还是连滚带爬地凑到柳秀云身边。“我错了,我知错了母亲,我以后再也不会了。
”柳秀云任我在她面前又是下跪又是磕头,等我求了好一会儿,才勉强满意。
一旁薛檀见一切都结束了,摸摸脚边的小狗:“好了小婉起来吧,我们也该回去了。
”柳秀云见薛檀要走,哪还顾得上我,抢过嬷嬷手里的披肩给她披上。“你非得坐这儿,
也不怕受凉,本来身体就弱。”薛檀笑道:“让娘亲操心了,不过这不是还有姐姐吗。
”她说完连连咳嗽,吓得母亲忙不迭拥住她,越发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。我默然垂头。
我当然知道我在探春宴上那么做,会折了所有人的面子。会挨打挨训。
我也知道大家私下都嘲笑我不是疯了就是傻了。但就在前不久,我觉醒了预知未来的能力。
在定远将军的头上,我看到他带着一名边疆女子回京,养在别院,后因通敌叛国阖府被斩。
在谭状元的头上,我看到他磋磨通房侍妾,与人结党营私,后被流放岭南。
但在那位都给事中庶子的头上,我看到了让人惊心动魄匪夷所思的一幕。
这位不良于行平平无奇的小官庶子,竟然身披龙袍,君临天下。谭状元殷将军与我何干呢,
倒是看清这小官庶子头上的预示时,我知道,我摆脱尚书府的机会来了。
4薛檀又感染了风寒,我在屋里养伤,还没躺踏实,嬷嬷带着人闯了进来。“**要血引子,
把她架起来。”我听到这句话,头皮发麻,下意识想要逃,却被人牢牢捆住。
她们给我一遍遍搓澡。薛檀听不得吵闹,放血之前,她们用帕子将我的嘴堵起来。
薛檀闻不得腥味,房间里很快熏上了让人喘不过气的熏香。一切准备好,
那比寻常更粗的银针便扎了过来。针尖只是刚刚触碰到我的皮肤,
我手臂便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。
那又细又长尖锐无比的东西好像从我的手臂扎进了我的眼眶,剧烈的刺痛从脑仁炸开,
瞬间席卷全身。我在床上不断痉挛抽搐,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,可抽血的行为还是没停。
鲜血如溪流一般滚落进薛檀要用的玉壶,不知过了多久,嬷嬷才过来扒开我的嘴,
用力给我塞下一枚吊命的药丸。“快给**送去。”我麻木地躺在床上。房间空了下来,
只有我的贴身丫鬟红着眼:“**真是欠她的!”是啊,我就是欠她的。欠了这么多年,
近乎付出了性命,都还未还清。大概是怕我被抽血过多比薛檀先走一步,养不了薛檀的命,
薛进学和柳秀云还是请了大夫给我调了补气血的药。刚喝完药汤,窗外响起鸽子的咕咕声。
丫鬟红秀从鸽子脚上取了信笺过来,面露喜色。“**,一定是将军或状元郎惦记着你呢。
”红秀是早年薛檀嫌粗苯给我送来的丫鬟,心思简单,却也是这个家里唯一还为我着想的人。
她以为被状元郎或将军惦记是什么好事。我心里毫无波澜,只道:“拿来我看看。
”纸条很短,只有几个蝇头小楷。“吾可纳汝为妾,勿要任性。”我呵地一声轻笑出声。
就在这时,院外传来男子和人窃窃私语的动静。我不想听,但实在是他们毫无顾忌,
我甚至能听到薛檀的娇嗔和他们交换口水的啧啧声。最后,脚步声响起,
他们竟然相携着向我这边来了。我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,抬眼一看,那定远将军正搂着薛檀,
冲我怒目而视。薛檀面露伤心:“将军,那真不是我本意。
”“想来应当是姐姐不满我与你相爱,自己婚事却没有着落,
这才故意当着你的面给那小官庶子送帕子呢。”将军搂着薛檀走过来,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。
“薛婉,你那日折的不仅是檀儿的面子,还是我的面子,你明白吗?”他手重,
扇得我扑倒在地,头磕在桌角,鲜血直流。或许是血已经带走了我身体里的水份,
我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,只麻木地垂头坐在地上。将军眼中却又闪过一丝不忍,松开薛檀,
走过来,捏住我下巴。“你乖乖的,像檀儿一样听话,我怎会如此对你?
”“下次不许再做这种事了,你要知道,若不是看在檀儿病弱还需要你的份上,
你甚至连当檀儿丫鬟随她进侯府的资格都没有。”“那都给事中庶子,花名在外,
他父亲也不过是个小官,你就算嫁给他做正妻,也不如随檀儿进侯府。
”“若是将我与檀儿伺候得开心了,说不定我还能扶你当个侍妾,明白吗?”得不到答案,
他用力捏着我下巴,怒斥一声:“明白了吗?”我抬眼只看到他面目狰狞,忍着脸上的钝痛,
笑了笑,一字一顿。“明白了,将军。”他们出去了,薛檀娇软的声音自窗边传来。“将军,
等姐姐随我进了府,难道您真要纳她为妾吗?”“想什么呢,我自是哄她的,
本将军绝不纳妾,此生唯爱你一人。来,再亲一个。”他说这话时,
头顶还有和异域女子缠绵的画面。薛檀娇嗔着说:“讨厌。”她头顶上,因和异域女子争执,
被她爱慕的定远将军扇巴掌的画面也清晰可见。我收回目光,心里冷笑。
红秀将我从地上扶起来,讷讷不敢言。**到床上,还能冲她安抚一笑。没什么,
挨了这么多年的折磨,已经不差这几天了,自从有了预知他人未来的能力,我已经在筹谋了。
这些人,我一个都不会放过。我让红秀喊来刘嬷嬷。“林家那边可有回信。
”5嬷嬷还没回我,薛檀去而复返。“给我打!”随她进来的嬷嬷取出了蘸了盐水的柳条。
我一愣,微微坐直了身体:“薛檀你什么意思?
”薛檀一把揪过一旁桌子上的纸条:“这是谭缙给你飞鸽传书的吧?”“你真是好手段,
当着他们的面将帕子递给一个小官庶子,就能哄得他们一个个都生怕你不高兴了,
要纳你为妾。”“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拿捏了他们,
觉得以后只要能嫁过去就能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。”“我告诉你,
不论是谭状元还是殷将军,他们都只会娶我一个,绝不纳妾,你别做梦了!”“给我打!
”不知过了多久,薛檀终于带着人离开了,红秀流着眼泪给我上药。我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,
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传来的痛楚。薛檀说我做梦。我呵呵一笑,想起曾经,
我还真做过“美梦”。柳秀云说檀儿之病是我之过,嬷嬷说我最不该与檀儿投作一胎,
连丫鬟都掐我胳臂和腰,怪我比檀儿难伺候。我也以为檀儿的死都是我的罪孽所致。
他们让我为檀儿赎罪,为檀儿积攒功德,保佑檀儿一世健康富贵。
我全心全意遵循着他们的要求,每日卯时练字,
跪在佛堂抄写《心经》、《地藏菩萨本愿经》各种经文为檀儿祈福。出门不能以自我示人,
需扮演好妹妹,连说出的每一个字我都按他们事先写的背下。
薛进学柳秀云第一次为薛檀择婿,柳秀云和薛檀过来警告我:不得有出格的想法,
不能擅自勾引外男,要为妹妹名声着想,要帮妹妹择取佳婿。只要我表现好,
以后还能随妹妹一同入府享福。我那时也以为自己能陪嫁享福。因为那时,
定远将军和状元郎都不是如今模样。他们第一次见我,就对我表现出了好感,
会托自己姐姐妹妹辗转送我珠宝首饰,诗词书画。我既擅手工也善书画,
他们送来的东西往往只是往薛檀那儿露个相就要送到我这儿,因为只有我能回应。
定远将军送来鸳鸯戏水桌屏,我便回比翼双飞扇面。状元郎送婉转表情的词赋,
我便回暗藏少女心事的诗歌。天长日久,薛檀开始不满,终于有一天,
她不愿我再出门代她见人,而是执意自己去。她先去见了定远将军,回来时面颊飞红,
脚步虚浮。后又去见了状元郎,回来时亦眸光含水,面若春色。但她胡闹这一通,
已不能再出第三次门,等我和定远将军还有状元郎见过,才知道,
原来他们竟然从薛檀口中得知了我和薛檀是两个人。薛檀让他们不要喜欢我,
我只是个乡下来的丫头,她才是尚书府真正的大**。我顿时惴惴不安,心里酸苦难言。
因为我确实就是个乡下丫头,在这偌大的京城,我虽名义上是尚书大人家千金,
却没有存在感,连自己真实的名字都无法向外说,不过是薛檀的傀儡、影子罢了。
我怕他们怪罪下来,也怕他们听了薛檀的,便当真不喜欢我了。但他们都给了我定心丸。
6定远将军执我之手,温情脉脉。“婉儿,你才是我心仪之人,届时我向尚书府求娶,
只会娶你。”状元郎轻抚我头发,也柔情似水。“婉儿,**妹虽病若西子也别有风情,
但才情到底不如你,我怎会喜欢她,只有你才是我心仪之人。”但没多久,
薛檀用我的血引子好些了,她又开始频频出门见人。等我勉力从床上爬起来,
再见到定远将军,竟是在薛檀的院中。为了方便给薛檀取血,我住在薛檀院子的角落里。
那日我才迈出门,便一眼瞧见从墙外翻进来的定远将军,他刚一落地,薛檀便迎了上去。
俩人同时瞧见了我,薛檀眼中都是得意,殷将军眼中倒闪过一丝心虚,但很快又镇定自若,
说:“婉儿,我一会儿再来看你。”一个时辰后,殷将军倒真来看我了,
却是带着嬷嬷和竹针一起来的。殷将军坐在桌边,言辞恳切。“婉儿,檀儿身体虚弱,
承欢不易,你既已当了她多年的药引子,应该也不差这一回。”这一刻,我伤心不已。
却不是伤心他这么轻易便移情别恋,而是伤心我视以为救赎的男人也不过如此。初见时,
他高大威武顶天立地的形象在此刻轰然崩塌,我心中春湖也就此溃堤。还有谭状元,
他以往作诗写赋总是根据我的水平来,可没多久,再送来的诗画都浅显易懂。除此外,
他竟还与薛檀每日飞鸽传书。一日,薛檀拿了一张字条,得意洋洋地进了我的门。
“缙郎给你写的,你看看吧。”我不愿看,她让嬷嬷按着我头必须看。信上细细一行字,
却触目惊心。“檀儿,你我今有夫妻之实,我早已盼着将你娶进府中,至于你说的薛婉,
她不过是你的药引子罢了,你愿带着便带着。”什么相府状元,什么侯府将军,
都不过是登徒好色的下流男人罢了!我再装着无所谓,
被迫着看完这行字后还是露出了痛苦的神色。薛檀以为我在为男人信上的话伤心,
越发得意忘形。“看到了吗,我只要轻轻一出手,他们的心就都回到了我身上。你算什么,
一个替身,一个傀儡,一个乡下来的乡巴佬罢了,还想和我抢人?”我没有说话,
只勉力笑了笑:“我怎么会呢。”我确实不该抱有幻想,我只恨我识人不清,
竟将鱼目混淆成珍珠。可我的痛苦也是真实的,我不苦我嫁不了侯府相府,
唯恨我难以从尚书府脱身。薛檀想嫁谁便嫁谁,只一点,我绝不要当她的陪嫁。
我要天高任鸟飞,从此做回我自己。7幻想破灭,我自然要重新为自己做打算。不久后,
一次闺中宴请,没有殷旭谭缙出席,薛檀也怠懒出门。我代薛檀出门,趁机去郊外散心。
不想车驾停下不久,一路过妇人频频探头望向我。
那张朴素的面孔与幼时记忆中的女人缓慢重合,我认出了她,不可置信地抖着唇唤她。“婶,
婶娘?”妇***恸,扑过来抱着我痛哭不已。“我的婉儿,真是你,
婶娘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你了。”她***泪,双眸满含慈爱。
时隔多年再面对这样炽热的感情,我被烫得有些不知所措。婶娘上下打量我,摸摸我的头发,
捏捏我的手臂,又轻轻抚过我的面颊。“我求相公去过尚书府几次,却都没能见到你,
我知道,我只是你婶娘,又不是你亲娘,怎能对你如此惦念,太不像话……”“更何况,
你回了府上到了亲爹娘身边,才能过得好。我该放下你才是,只是我总不安心。
”“还有你怎会如此消瘦?若不是看你模样与尚书大人有些相似,车驾也像尚书府上的,
我还不敢相认呢。”我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尚书府的待遇,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,
可当婶娘捧着我的脸心疼得落泪时,我还是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。
我抱着她如同抱着自己真正血肉相连的亲娘,恨不能将这些年的委屈尽数倒尽。可我不能,
若是说了,恐怕不过是让婶娘为难揪心,我只向婶娘问了一句。“婶娘,
我是不是出生就错了,不该来到这个世上?”我原以为婶娘不会理解我,
可我没想到婶娘擦干我的眼泪,重重咒骂了一声。“放屁!”婶娘叉着腰,
还是当年那个农庄无人敢惹的厉害媳妇。“我就知道你回去不会有什么好日子,
瞧瞧你如今都被磋磨成什么样了。”婶娘说着说着鼻子一酸,但语气仍是很硬。
“你知道当初送你来农庄的那嬷嬷如何说的吗,说你抢了檀儿的生气,夺了檀儿的命数。
”“她一个下人如何敢说这话,肯定是府上听来的。还有你当初被送到我那儿,哪儿是寄养,
就是送来给我当亲生女儿的!”“这世上,各人有各人的命数,谁也怪不到谁头上,
就像我生不出孩子,我能怪谁?那些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的,看他们敢来我面前讨骂吗?
你叔叔也要把他们打出去的!”“你当初被带回去,我就极不放心,同是女儿,他尚书府,
偏心偏到了胳肢窝,如何会对你好,别到时候檀儿去了,还要你抵命。
”没想到婶娘竟看得如此透,短短几句戳得我剜心似的疼。眼泪还是打湿了婶娘的衣服,
我无助地问她。“婶娘,我该怎么办?”婶娘见我情绪失控,反而沉着冷静下来,
道:“怎么办,自然是牢牢抓住自己下半辈子,一个女人,前半生看娘家,后半生看夫家。
”“你的婚事无力自行做主,可你也要把握机会,尽力为自己争取,哪怕是一点点好处。
以后脱离了娘家,夫家若对你好,你后半辈子便不必再受磋磨了。”临别,
婶娘赠了我一块玉佩,还说以后有事尽可传信给她,她想尽办法也会帮我。
也是得了这块玉佩后,我有了窥视他人未来的能力。在柳秀云的头上,我看到她头发斑白,
因心焦尚书府前途撞墙而亡。在尚书大人的头上,我看到他因结党营私锒铛入狱,伤寒而死。
唯独薛檀的命数不定,她与谭缙站在一起时,便像是嫁给了谭缙,后随谭缙一起被流放。
与殷旭站在一起时,便像是嫁给了殷旭,随殷家一起被抄家。但若是她与柳秀云站在一起,
她却是死在了新婚之前,柳秀云抱着她痛哭不已。若是她死在婚前,
那婚后会是谁代她出嫁呢,又是谁被夫家连累不是被斩就是被流放?显而易见。
薛檀要是早早就死了,岂非死得太轻易,我还要代她受过,如何甘心。
可我能窥见他们的结局又如何呢,就算他们死得痛快了,我就又活得好了吗?
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,身边只有一个丫鬟还算听话。出门散个心都要绞尽脑汁避过其他下人,
更遑论把控住自己的婚事。可当我在府中遇到一名新招的嬷嬷,看到她头上顶着的画面时,
心里瞬间有了主意。10我使计三次,一计扣一计,
让柳秀云终于相信我身边的老嬷嬷年老心贪,不是个好东西。我又教红秀去给妇人递信,
教妇人如何对我严苛、配合在柳秀云面前唱戏,终于让这位妇人成了我身边新的嬷嬷。
这位嬷嬷便是刘嬷嬷。探春宴时,她亦陪我在场。那日还有几名皇子陪着皇姐在,
我原是想找一名年龄合适结局也不错的皇子示好。柳秀云舍不得女儿去当侧妃,可我不一样,
什么侧妃侍妾我都当得,只要能跳出如今这个泥潭。可在见过那位都给事中庶子后,
我改变了主意,将随身的手帕送给了他。难得出来一趟,我不仅仅为自己挑中了未来的夫婿,
还安排嬷嬷做了别的,只待爆发的时机。我问刘嬷嬷林府是否有回信。“如今外面风声如何?
”嬷嬷叹了口气:“**,已经好几日了,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,
没有任何关于侯府和那位的传言。”“那,”我面色微沉,“林芷蘅那边呢,
也没有递信给你吗?”林芷蘅便是那都给事中庶子。嬷嬷再次摇头:“没有,**。
”我心下黯然:“看来此计是行不通了。”我说完向嬷嬷伸手:“还有药,再给我来一颗。
”嬷嬷有些犹豫:“**,你不能再吃了,三日一颗,才没那么伤身体,这才两日。
”“外人靠不住,我如今只想早日能得自由,你尽管给我。”嬷嬷只好上前,
只是她刚从怀里摸出药瓶,窗户忽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。嬷嬷警惕地回头,快步出门检查,
片刻后,她面露喜色,将一支箭头递给我。那箭头上赫然绑着一卷纸条与一只药瓶。
“吾已安排妥当,静候佳音。药瓶中是补药,一日一颗。若亏血而死,还如何看好戏。
”这字迹陌生却苍劲有力,与那日病弱消瘦的林小公子全无贴合之处,
但与我窥见的他高立朝堂之上不怒自威的气概,却相得益彰。我的心缓缓放下了大半,
对嬷嬷笑道:“药给我。”嬷嬷连忙要将林芷蘅送来的药递给我,
我却摇摇头:“是那假死的药。”嬷嬷一怔:“可林公子不是已经回应**了吗,
只要他肯娶**,肯定就能名正言顺地离开尚书府了。”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,
”我耐心对她道,“我不是要离开尚书府,我是要摆脱尚书府。”“你把药给我,
再去给他送信,告诉他,要尽快。”“还有,他送来的药,都放进我给薛檀的血引子里。
”“他给的药应是不俗,最好我假死脱身,也能让薛檀多活几日,若是不能,
你要及时找来那位神医,绝不能让薛檀轻易死了。”没错,那日,我在嬷嬷头顶上看到的,
便是她与神医言笑晏晏的一幕。神医与她竟是旧相识。探春宴那日,我除了给林芷蘅递帕子,
还求嬷嬷让我和神医见了一面。当神医得知他当年救薛檀一命,竟让我白受十几年的折磨,
也是羞愧不已,问我想要什么。又说我如今身体还没到彻底毁了根基的程度,还能调养回来,
他一定尽心竭力为我医治。我问他要假死药,至于调养的事,等能彻底摆脱尚书府再说吧。
11我需要养伤,吃过假死药,身上的伤越养越重,无论如何吃药、食补都好不了了。
薛檀派人取了我三次血,风寒还没好。柳秀云气得直骂我。“没用的东西!
”她眼中全无心疼,只有对我休养不好没法给薛檀续命的焦急。没办法,殷家侯夫人寿宴,
两家要趁机商议婚事,不管是薛檀本人还是我这个薛檀傀儡,她必须得带一个过去。
好在薛檀知道自己婚事将近,竟振作起了精神,决定亲自参加往***嫌喧闹的宴会。
一早她便喜气洋洋地梳妆打扮,吵闹得我没有丝毫睡意。这一日十分热闹。傍晚时分,
柳秀云和薛檀竟然提前回来了。我也被叫去了前院厅里。
柳秀云正安抚坐在椅子上抚胸口的薛檀。“都说不要自己作祝寿诗了,
让薛婉给你提前作好不就没那么多事了。”薛檀仍不服气:“娘,你怎么也这么说我,
我哪里不如薛婉了?将军都夸我作的好,定是他母亲侯夫人看不惯我!”“还有那表姐,
说的什么风凉话。”“说我借口病弱故意敷衍,
还说殷旭哥哥肯定是不会喜欢我这种装模作样的女人的。
”“好像殷将军就喜欢她那样卖弄风情的女人一样。”“娘亲,父亲,
你们一定要相信殷将军,他说了只爱我一个的。”她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,脸上泛起红晕,
激动得病都忘了。薛进学怒斥一声:“行了,什么爱不爱的,今日侯府发生那么大事,
你们回来竟然就知道这些情情爱爱的事。”我本默不作声,也低着头当什么都没听到,
此刻却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。柳秀云面带焦虑:“今日我们过去,寿宴还没开始,
檀儿只作了两首诗,刚被侯夫人说敷衍,就有人传陛下御旨,要搜查侯府。
”“侯府这是做了什么,这事是不是很严重,影不影响檀儿的婚事?”“忠武侯战功赫赫,
平素就是陛下也给三分薄面,能派人去搜侯府,事情自然严重。
”薛进学嫌恶地瞪视柳秀云一眼。“发生这么大事了,你就只知道檀儿的婚事。
”柳秀云连忙讨饶告罪。尚书大人也不再卖关子,唏嘘不已。“都说虎父无犬子,可惜了啊。
”“那殷旭也是个不堪用的,当年班师回京,竟然带了一名异域女子藏在京中。
”“这女子今日被人从殷旭院子里搜出来,衣衫不整,还是戏子模样。”柳秀云吃了一惊,
她带着薛檀坐在后院,被侯府的人拦下,后来还是侯府老祖宗亲自赔礼送客,
哪知道前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。12柳秀云没想到殷旭竟如此风流,连忙看向薛檀,
却见薛檀两眼一翻,竟要晕死过去。一旁嬷嬷眼疾手快,给薛檀喂下一颗醒神的药。
薛檀气若游丝:“不,
殷将军不是那样的人……”柳秀云忙道:“娘亲也不信殷将军会是那样的人,定是被人陷害。
”她又看向薛进学:“当真有这样一个戏子?可若只是个戏子,
应该不值当陛下如此大动干戈吧?”“我不是说了吗,那女子是异域女子,而且来历匪浅,
是北军当年从敌营掳来的。”“有认识敌营将领的兵将,
认出这女子与敌营一名悍将有七分相似。”柳秀云这回终于意识到了事情有多严重,
眉眼一垮。“那檀儿的婚事岂不是……”她还没说完,尚书大人一拍桌子。“婚事婚事,
你就知道婚事!”“幸好檀儿没有被他侯府看上,不然将来若是牵连你我,
你们这样见识浅薄妇人短见,我看几条命都不够丢的!”柳秀云脾气也上来了,怒目而视。
“我能不急檀儿婚事吗,她体弱多病,焉知还能活几年,最后的日子,
我不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吗?”“倒是你,就知道你那些朝堂上的事,
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们母女?”见她要掉眼泪,薛进学又叹了口气。
“我什么时候没关心过你们了,要是不关心你们,我如何会为檀儿用心择婿。
”“如今只是侯府不行了,不是还有相府公子吗,谭家还是很中意檀儿的。
”“可这谭家什么时候才来下聘呢,
檀儿都与那小谭大人互通书信好几回了……”因殷家出事,
柳秀云对谭家也难免多了一些不信任。“应是快了,你急什么,还怕檀儿嫁不出去吗。
”等薛进学离开,薛檀犹还不信殷将军往日对她情深意浓都是作戏,在柳秀云面前哭诉,
但等瞧见我,她又立马换了一副嘴脸。“你是不是很得意,我告诉你,
这京中公子哪个不是任我挑。”“不过是个武夫而已,我本就不喜武夫,你等着吧,
过不了几日,我就会嫁这天朝最有才情的公子!”我只是微微一笑:“没有不信,
我知道妹妹想嫁谁就能嫁谁。”她瞪我一眼,见我身形摇晃,
皱眉道:“你可别在我婚前死了,岂不晦气!”更何况,她还得用血引子呢。
难得她对我怒气冲天,却没有叫人冲我动手折磨我。柳秀云也是忧虑不已,
嫌我这副病弱的模样碍眼,让丫鬟嬷嬷赶紧把我送回屋去,这几日都不要出门。
13这几日我果然足不出户,但我的消息可比薛檀灵通得多。薛檀不知外面流言四起,
可能侯府、相府暂也不知,我早上刚从嬷嬷嘴里听说了外面的消息,
院外竟传来小厮跑腿的声音。“**,**,
今日来了三家夫人带着媒人向老爷下聘求娶千金呢,定都是来求娶您的!”“是吗,
是不是有侯……相府?”“正是有相府呢,还有侯府。”薛檀冷哼一声:“侯府还来做什么,
就是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嫁给他家。”小厮又补充:“**,还有一家是都给事中林大人家。
”薛檀又冷笑一声:“哦,这是来求娶薛婉的吧。”小厮讨好地笑道:“**,
咱们家就您一位**,这都给事中夫人虽说是带着儿子和媒人还有礼金一起上门求娶,
但在夫人那儿恐怕讨不着好。”薛檀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,哼笑一声:“走,看热闹去。
”又说:“叫上我的好姐姐薛婉。”声音落下没片刻,我房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。
薛檀径直推开门:“我的好姐姐,你最近身体养得如何了,要不要随我去前院看个热闹呀。
”她说着,却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,让嬷嬷上来将我一把拎起。“走吧。
”“看看他们与母亲聊得如何了。”很快到了前院,薛檀带着我往屏风后一坐,
刚好能听到大厅的说话声。薛檀面露得意,捏着声儿:“今日来了三家呢,
你可猜猜是哪三家,又分别是求娶谁的。”我笑笑:“我不知,还请妹妹解惑。
”薛檀:“你这么愚笨当然不知,来的自然是相府、侯府,还有你特意示好的林大人家。
没想到人家还真看上你了,带着儿子一起上门下聘。”“未必是看上我,”我神色淡淡,
“当是都看上的妹妹,尚书府可没有第二位千金,出门在外,
谁人不知尚书府的掌上明珠名为薛檀。”“只是不知妹妹会中意哪家,相府、林大人庶子,
还是那侯府?”“你刻意挖苦我呢,还要提侯府。就算他们都是来求娶我的,
也要我看得上他们,这里面也就一个相府还过得去。”想想,薛檀觉得可气,
若是殷旭没有被查出养异域女子一事,她的第一选择就会是殷旭。状元郎虽好,
可有时说话她实在听不明白。她正这么想着,前面柳秀云突然拔高了音调。“你说什么,
你们都是来求娶薛婉的,不是,我家哪里来的薛婉,我本人怎么不知道我还多了一个女儿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