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前的热闹因着此人的出现戛然而止,谢景修俊美含笑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,忙上前恭敬行礼:“侄儿见过小叔。”
阎氏也跟着走上前,欢天喜地又得意洋洋:
“临渊,天大的喜事,你侄子中了状元,我正要打发人去都察院通知你,可巧你就回来了,你是不是也听说了此事,专程回来给景修道喜的?”
谢临渊冷面含威,负手而立,宽袍广袖的紫色官服彰显着他位极人臣的无上权势,胸前的织锦仙鹤和他本人一样清高孤傲,自带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。
“中个状元,我御史府在你们眼里就成了寒舍吗?”
男人幽深冷凝的眸光让喜庆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,多年官场浸淫出的威压,压得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。
十七岁便六元及第中了状元的他,是大庆朝科举史上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的唯一,相比之下,谢景修这个二十岁的状元郎,在他面前确实不够看。
阎氏因着他的话尴尬不已,讪讪道:“临渊莫要见怪,嫂子这不是客气话吗,你看国公家的千金都亲自登门来给景修道喜了。”
谢临渊微微蹙眉,幽深的目光落在宋妙莲身上。
宋妙莲挺了挺胸,和谢景修并肩而立。
两人一个艳丽娇俏,一个俊逸出尘,搭配着谢景修胸前的红花,活像郎才女貌的一对新人。
“本官这寒舍,招待不了国公府的千金,请回吧!”谢临渊漠然道。
宋妙莲的骄傲瞬间被击碎,气得粉面通红,失态地冲谢临渊喊道:“你不就是左都御史吗,在我面前摆什么谱,我爹可是安国公……”
谢临渊沉下脸,一记眼风扫过,吓得宋妙莲立马闭了嘴。
“饭好了吗,本官饿了。”他转头看了冷月一眼,径直向门内走去。
宽袍广袖的紫色官服随着步调摆动,自带几分魏晋名士的风流气度,腰间玉带束出他修长的腰身,连背影都透着禁欲般的冷漠。
冷月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,呆呆看了谢景修一眼。
谢景修的春风得意被小叔一盆凉水浇灭,那双桃花眼也没了笑意,对冷月摆手道:“你快去吧,好好和小叔说说,别让他生气。”
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冷月实在也说不出什么话,只得“嗯”了一声,含泪跟了上去。
谢临渊走得极快,冷月怎么追也追不上。
她想小跑几步,却又不敢,因为谢景修告诫过她,身为女子,行为要端庄娴雅,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奔跑,以免有失体统。
何况谢临渊是长辈,当着长辈的面,她更不能坏了规矩。
说是长辈,其实谢临渊也不过比谢景修大了六岁,比冷月大了八岁。
他是个冷情冷性的人,平日从不与人结交,偌大的府邸连个丫鬟都没有,身边只有两个小厮伺候。
谢景修来了之后,为了讨他欢心,主动提出让冷月帮他打理屋子,照顾他的日常饮食。
谢临渊起初是不同意的,但他有个胃疼的毛病,吃了几回冷月做的药膳,竟奇迹般好了很多,自此便也默认了冷月的照顾,一日三餐都由冷月为他烹制。
此时,冷月忍着心中悲痛,把刚刚在厨房做好的饭菜送到了谢临渊的房间。
“熬了两个时辰的鸡汤,小叔先喝一碗暖暖胃。”她微低着头,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放到谢临渊面前。
谢临渊挽袖拿起汤匙,露出一截劲瘦的腕,腕上一串乌沉沉的沉香佛珠,映衬着白皙的肤色,修长的指节,如同神殿中禁欲的佛子,却又引得人想要堕入红尘。
“手怎么回事?”他轻轻搅动汤水,幽深的目光落在冷月发红的手背上。
冷月愣了下,怯怯回他:“不小心烫了一下,不妨事的。”
谢临渊似乎只想问个原因,并不在乎冷月妨不妨事。
可他已经端起了汤碗,却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:“是国公家的小姐让你走神了?”
冷月心头一阵刺痛,眼泪在眼眶滴溜溜打了几个转,叭嗒一下砸在手背上。
“哭什么?”谢临渊放下汤碗,难得说了句长话,“你与景修虽未办婚礼,但你是他妻子这是不争的事实,你自己要硬气一点,不喜欢他与别的女人来往,直接说明便是。”
硬气?
冷月把眼泪往肚里咽,只觉满嘴的苦涩。
为了给父亲翻案,她已经熬了三年,眼看着谢景修中了状元,希望就在眼前,她怎敢惹他不高兴?
刚刚在大门口,谢景修含糊其辞地让她先回去,说回头再和她说父亲的事,其实也算是一种警告吧?
思及此,冷月心中更是纷乱如麻,悄悄抹掉眼泪,默不作声地伺候谢临渊用饭。
谢临渊说完那句之后,见她一直低头不语,便也没再多言,默默地吃完饭,让她退下。
冷月轻手轻脚收拾了碗筷,提着食盒出去,一出门就看到谢景修袖着手站在门外。
谢景修见冷月出来,拉着她走远了些,小声问:“小叔吃得可还好?”
“还好。”冷月看着他依旧温润的眉眼,心中委屈压抑不住,“你和那个宋小姐是如何认识的?”
谢景修笑了下,伸手将她鬓边一缕乱发别在耳后:“宋小姐的兄长也参加今年的春闱,我们常在一处小聚,她随她兄长去过几次。”
冷月很是惊讶:“你们男人的聚会,她如何去得?”
谢景修总是和她说,女人家不能抛头露面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最基本的操守。
还说贞节是女人的命,家教严的女子,被外男碰到衣服,捡到帕子,都要以死自证清白的。
可是,为何国公家的小姐却可以参加男人的聚会,而谢景修也没有嫌弃,反倒将人带回家来,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她牵手?
谢景修只需一眼,便知冷月在想什么,又温声解释道:“女子是不能轻易出门的,但宋小姐从小就走丢了,前些日子才寻回来的,她性情外放,家里人都很宠她,几个兄长也是对她有求必应,因此才带她出去游玩。”
冷月听他这么说,倒是想起前些日子雀儿也和自己说过,安国公府打小走丢的千金找回来了,在府里大摆三日流水宴,连圣上都派人送去了贺礼。
所以,谢景修这是看上宋小姐的门第,要攀高枝了吗?
谢景修温柔地凝视着冷月,仿佛又一次看透了她的内心,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,拇指指腹怜爱地抹去她眼角泪痕。
“冷月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,宋小姐的事我回头再和你细说,你只需要记住一点,在我心里,你永远是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。”
冷月惊讶抬眸,望进他温柔的桃花眼,巴掌大的小脸泛起红晕。
其实抛开为父亲翻案不谈,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谢景修的。
谢景修为她赎身那天是个阴雨天。
他的出现却像骄阳驱散了她心头的雾霾。
他向她伸出手,说:“不要怕,跟我走。”
那一刻,她泪如雨下,从此便认定了他,一颗心都拴在了他身上。
后面的三年,谢景修一直对她温柔体贴,呵护有加,还体谅她为父亲守孝,一直忍着没和她圆房,说要给她一个金榜题名,洞房花烛的双重惊喜。
所以,这样的谢景修,这样人间少有的温润公子,又怎会是那种喜新厌旧,抛弃糟糠的男人?
会不会是她想多了?
因着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不能让人知道,这三年谢景修一直想方设法为她隐瞒。
刚刚谢景修说她是粗使丫头,或许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