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色高领薄款毛衣配大红色长裙,两色碰撞,艳如海棠。长长的头发剪短了,现在只到肩头,微微一动,隐约露出半个白玉般的耳朵,戴了一只小巧的珍珠耳钉。
那张脸依旧漂亮,只是比以前更瘦了些,露出了尖尖的下巴。秀美如画,杏眼微挑,只神色间平静淡然,比一年多以前,她变得沉稳了许多。
他这样盯着她,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。但是,也仅仅只是一瞬,她黑色的瞳仁没有任何变化,看着他,像看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淡漠而疏离,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。
他站在院子里没动,江曦却乐颠颠地跑了过去,笑得像一朵迎春花 :“南谣姐姐。”
褚南谣笑着和她打招呼:“嗯,来了。”
“那个,在院子里傻站的那个,是我哥哥江北川,他今天是陪我过来的。”江曦回头看到江北川还站在院子里,冲他招手,“哥,你过来啊。”
踏过院子的青石板路,上三层台阶,头顶宫灯摇曳,江北川微微低头看向褚南谣,伸手:“你好,我是江北川。”
那双手纤长,骨节分明,只虎口处有些老茧,但随着这一年的养尊处优,也几乎不见了踪影。
“你好,南谣。”褚南谣微微颔首,伸手与他相握,而后飞速地收回来,转而对江曦说,“都给你准备好了,跟我进来吧。”
三间正房,正中一间被辟作会客厅。右边一间供客人试衣,左边一间是她的工作室,此时正锁着门。
江曦马上就满二十岁,受邀参加一个名媛舞会。她年纪小,尚有几分争奇斗艳的心思,不想和大家一样千篇一律地穿西式晚礼服,于是把目光放在了旗袍上。
江晟集团的大小姐,眼光一等一地好,寻常市面上的旗袍铺子她自然瞧不上,正好这时候褚南谣的工作室成立,主打高定旗袍。她来了两次,感觉不错,就交给褚南谣来做。
褚南谣也格外用心,毕竟这关系着她工作室的第一次正式亮相,必须漂亮。所以,光设计图,她就画了十多张,和江曦讨论了许久,过了大半个月,才将两件旗袍简单缝合,请江曦过来试衣。
江曦在褚南谣的帮助下换好旗袍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眼前一亮。
她肤白,什么色都压得住,但是毕竟年轻,那老气横秋的颜色当时就被褚南谣Pass了。这件旗袍是绯色,颜色艳丽,衬得她眉目如画。旗袍立领高开衩,年轻女孩窈窕的身姿玲珑可见。
江曦对着镜子看自己,褚南谣也盯着她看,片刻后笑了一下:“这半个月是不是吃得有点多了?”
海派旗袍的尺寸必须贴合,讲究合身,身体三十六个部位的尺寸缺一不可。褚南谣这些天全心贯注地盯在江曦的身上,江曦每一个部位的尺寸数据都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。江曦将旗袍穿上身的时候,她就察觉到了,这姑娘好像胖了。
“我胖了对不对,我都一个多星期没敢称体重了,就怕胖得太多连自己都受不了。”江曦痛心疾首,“减肥,必须减肥!”
年轻的女孩儿,胖一斤都觉得是天大的事,褚南谣安慰她 :“没事,做衣服时,我们都会留两寸的余地,你胖了也不怕,到时候放出来就行。”
江曦听完,一脸痛彻心扉:“所以,这是鼓励我继续吃吗?”
褚南谣失笑:“我可没这么说。”
江曦也笑,对着镜子又欣赏了片刻,迈着小碎步走出去,站在门口喊江北川:“哥,你看我穿的这旗袍好看不?”
江北川坐在正厅的实木沙发上翻杂志,他们一进门,褚南谣就带着江曦去试旗袍,甭说茶水,就是招呼,褚南谣都没招呼一下。他自己闲着无聊,把客厅从上到下看了个遍,末了,只能坐在沙发上看杂志。
猛然听到江曦喊他,他一抬头,愣了一下。
江家人,不管男女老少都生得好。江曦是他们这一辈里唯一的女孩,集中继承了江森和岳婷的优点,有张漂亮的小脸蛋,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,陡然换上旗袍,少女的娇俏之余,多了几分女人味。
江北川眯着眼睛,不说话。
江曦紧张地捏了捏裙角:“怎么,不好看吗?”她觉得很好看呀。
“好看倒是好看。”江北川有些犹豫,“就是你旁边的开衩,能不能开得小点?”
大概全世界做哥哥的都这样,妹妹搁在自己手里怎么揉搓欺负都行,但是别人休想占得半分便宜,连看一眼都嫌多。
“什么啊!”江曦冲他做了个鬼脸,“江北川,我今天才发现你竟然是个老古董。”
“别闹,我没问你。”江北川横了妹妹一眼,目光不自觉地往江曦后面拿着软尺沉默不语的褚南谣身上投去,“我问褚小姐呢,能还是不能?”
褚南谣睨了他一眼,抛出两个字:“不能。”
江北川:“……”
不能就不能呗,瞪他做什么,显得她眼睛大吗?
江曦当时定了两件旗袍,除了身上的这一件,还有一件月白色的。江曦换了,月色打底,胸口处绣了一枝斜枝桃花,将少女的清甜娇俏展露得淋漓尽致。当然,很遗憾的是,她真的胖了,需要微调一下尺寸。
褚南谣记下江曦身上这件旗袍要修改的地方,和她约定了取旗袍的时间,然后亲自送她出门。
江曦挽着江北川的胳膊,乖巧地和褚南谣告别 :“南谣姐姐,再见。”
“再见。”褚南谣微笑着,嘴角微扬。
江北川一只手插兜,也跟褚南谣说再见。
褚南谣收起笑意:“嗯。”
江北川载江曦回家,走到一半,右打方向盘把车停到了路边,看向一脸茫然的江曦,说 :“曦曦,我还有事,你从这儿下,自己打车回家。”
江曦蒙了:“啊?”
“没带钱是吗?”江北川伸手掏出钱夹,抽出两张红票子塞到她的手里,“乖,剩下的你留着买糖吃。”
还没深刻理解他意思的江曦就被赶下了车,她在路边站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,她这是被他扔下车了,对吗?
走了半个多小时的人又回来了,前台小姐问江北川有什么事,他大言不惭地说他好像把手机落下了,然后还特别善解人意地不必劳烦前台小姐,自己去取。
前台小姐不疑有他,放了他进去。
他刻意放缓了脚步,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轻得不可闻。再上三层台阶,他脚步一顿,侧身靠在桐木廊柱上,眼睛紧紧地盯着厅中的女人。
她正弯腰收拾东西,脊背弯成弓形,背后的蝴蝶骨清晰可见。右侧的头发被她撩到耳后,露出的珍珠耳钉几乎与她的耳朵同色。她眼睛低垂,睫毛翩跹,蝶翼一般,再抬头,望向他的眼睛里,像是蓄着一汪水。
见她发现了他,他伸手:“Hi。”
褚南谣直起腰,秀美的眉毛在眉心皱成一个小小的结:“你怎么来了?”
江北川斜靠在廊柱上,抱臂笑笑:“怎么,不再装不认识我了?”
褚南谣盯着他看了一眼,自嘲地一笑 :“不是为了配合你吗,怎么样,江先生,还满意吗?”
江北川心中一顿,他直起身,几乎有廊檐高,收了之前的玩世不恭,认真地问她: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“有一段时间了。”褚南谣重新弯下身,将杂志归拢在一起。
“我没想到,你也是苏城人。”现在回想起来,当初在马拉喀什,他们谁也没有提过苏城,以至于他压根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再遇到褚南谣。
“我们本来就不是很熟,知不知道,也没什么两样。”她的语气很淡。
“我们不熟吗?我怎么记得,我们挺熟的。”她的平静淡然让江北川有些烦躁,他忍不住出言反驳。
“江先生可能记错了。”
“我记性很好。”
褚南谣的手一顿,不想再和他做无谓的争斗,直起身:“江先生,您再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,如果没有事的话,您请回吧,我很忙。”
“有事,当然有事。”江北川拒绝她的逐客令,连忙说道,“我来做衣服。”
“我这里专做旗袍,江先生也要做?”褚南谣眉心含着一丝古怪,“还是说,江先生有什么嗜好?”
江北川噎了一下:“我给家里人做,不行吗?”
“行倒是行,但做旗袍是要给本人量尺寸的。等江先生把人带来了,再说吧。”他这样痴缠个不停,褚南谣有些烦躁,连语气都有些不耐烦了。
江北川听得分明,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,复杂,但是又不甘。这样活生生的褚南谣站在他面前,但他总觉得不真实。他想听她说话,想和她靠近,但她抗拒得太明显。
他讪讪一笑,不说话,却也不动作,气氛一时有些尴尬。
“南谣。”
一道声音传来,打破寂静,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庭院看去。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,黑裤白衫,右手提着一个黑漆食盒,盒身有一朵樱花。
褚南谣惊喜,绕过江北川,迎了上去: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你不是喜欢吃青原的寿司,今天经过,给你带了些回来。”年轻男子含笑说着,视线却移向连廊中站着的男人,“这位是?”
“他是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位江小姐的哥哥,今天陪她过来试衣,正要走。”褚南谣看了江北川一眼,“江先生,那我就不送你了,您请便。”
江北川闭了闭眼眸,压下心头骤然升腾起的狂风巨浪,强笑:“那好,那我们下次见。”
褚南谣不再管他,而是挽着年轻人的胳膊进了厅,把背影留给他。
下次要不要见,以后会不会再见,褚南谣都不在意。这一刻的他于她来说,就像这世界上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,无关紧要。
立在廊下的江北川,插在兜里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头。
不过是一年,但他错过的,好像是整个世界。
夜深人静,江北川睡不着,斜倚在阳台上抽烟。
烟是苏烟,他不沉迷,但有些时候,能让他清醒。
十月的苏城,夜风寒凉,江北川眯着眼打量着吐出的烟圈,眼前全是褚南谣挽着那个男人的动作,熟稔而亲昵。
久别重逢的喜悦被冲散,他心头涌起一股烦躁,因为褚南谣,也因为自己。当初离开的时候,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有今天,只是没有想到,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会让自己如此难以接受。
他突然想,当初在马拉喀什,如果他不执意离开,或者以一种更柔软的姿态离开,结局会不会更好一些。
但是,现在说这些,好像太晚了。
这一夜算是白费,东方泛白,一夜无眠的江北川认命地起床。
江家大宅在西山脚下,是江老爷子亲自选的址,请了国外知名的建筑师,沿山势而建四栋楼。主楼他自己居住,另外两栋分别留给两个儿子,另有一栋为客房。
江北川起得早,大地还未从沉睡中清醒,带着惺忪的睡意。秋雾弥漫,笼罩于山巅,偶尔有风扫过,发出簌簌的声音。
他绕着山腰跑了整整一圈,然后沿着铺好的小路回到江家大宅,进门的时候,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,他挑眉。
车门被打开,江御从容地下车。
与江北川的散漫不羁不同,江御对自己的要求可谓严苛。剪裁妥帖的黑色西装包裹着颀长的身躯,白色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,领带分毫不差地摆在最中间。他生得俊秀,但浸淫商场多年,倒叫人忽略了他的脸,只感受到他周身金贵之气。
两人视线相撞,江北川扬唇,江御挑眉,无声地对峙着。
车门再次被打开,婀娜的身姿穿着黑色连体套装,鼻挺目深,一派冷艳之色,她看向江北川:“北川哥。”
江北川蓦然收回与江御对峙的眼神:“朵娅。”
朵娅眼里闪过一丝清浅的笑意:“北川哥,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朵娅跟着江御出国的时候,江北川还陪着老爷子江培德在新加坡访友。
“前天回来的。”江北川上下看了她一眼,“又没睡好?”
朵娅摸了一下脸:“很明显?”
“你说呢?妆都遮不住了。”江北川睨了一眼江御,“回去好好歇着,你是秘书不假,但还不至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朵娅神色不变,江御的脸色却难看得厉害,江北川只当没看见,笑着和朵娅说了再见,回房洗澡吃早饭,然后直接去了江老爷子的书房。
这大半年来,他一直跟在江老爷子的身边,观摩他处理集团事务,最近也慢慢接手一些简单的工作。江大少爷原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,现在不仅回国,还出入都跟在江老爷子的身边,甚至是由老人家手把手地教集团事务,外面已经起了不少流言。
但江北川不在乎,又或者,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。
其间,江北川替江老爷子送一位董事出门,客厅的电视开着,他偶然瞄了一眼,看到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身影,一愣。
半晌,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。
他噌噌地上楼,脚踏过地毯,声响被悉数吸收。他往红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坐,说:“爷爷,我和你商量件事。”
江老爷子抬起头:“什么?”
“下午我不陪你出门了,你放我半天假呗?”
“干什么?”老爷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。
江北川笑,露出一口大白牙:“给您追孙媳妇去。”
老爷子眼睛一亮,想也不想,拍板决定:“准了。”
江北川到褚南谣工作室的时候,她正在做如意头。
做旗袍,处处都讲究精致,连这镶嵌在旗袍开衩处的小小如意头,也不外如是。上金边,抹糨糊,一步一步精细得很,就连最后把如意头敲到开衩处时,一寸里有几针,也都是有讲究的。老话里讲“寸金成九珠”,说的就是一寸里要有九针,早前技艺精湛的老师傅都有这手艺,现在这么做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。
她做完一个,一抬头,镂空窗户上多了一张脸,她吓了一跳,针扎到手,出血了。
她气得咬牙,打开窗子骂他:“你有病啊,放着好好的门不进,爬窗户干什么?”
她骂他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,神采飞扬,不复昨天的冷淡模样,他心里觉得她还是这样好看,隔着窗子说:“我这不是怕打扰你吗。”
褚南谣:“已经打扰了。”
江北川眼前一亮,双手撑着窗台,一用力就跳了进来:“那就打扰得再彻底一点。”
褚南谣:“……”
这人小时候语文阅读理解肯定不及格。
让江北川这一闹,褚南谣也没了再继续工作的心思。她反身回了客厅,给自己泡咖啡,江北川跟在她的身后,亦步亦趋。
褚南谣被他烦得没办法:“说吧,江北川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“欸,小心烫,我帮你。”江北川极其热心地帮她把咖啡杯端到沙发前的茶几上,继续说,“不想干什么,就是想见你了,过来看看你。”
褚南谣一脸古怪地看他。
“怎么了,我脸上有东西吗?”江北川被她看得汗毛都慢慢竖了起来。
“没什么。”她在他对面坐下,端起咖啡喝了一口,“人你已经见完了,还有事吗?”
“有。”江北川想也不想地开口,往前倾了半个身体,问她,“昨天下午给你送吃的那个是你什么人?”
褚南谣耳朵一抖,不答反问:“你说呢?”
“反正不是你男朋友。”江北川斩钉截铁道。
“为什么不是,如果我说是呢?”
褚南谣低垂着眉眼,慢慢啜饮着咖啡。半晌没有听到他说话,她抬起头看他,见他笑得山花烂漫,格外刺眼,忍不住开口:“笑什么?!”
他身体往后一躺,做出个舒服的姿势来,笑意愈盛。
“他不是你男朋友,南谣,你不要骗我了。如果我没有猜错,他应该是你的哥哥。”
江北川在新闻里看到了那个年轻人,是著名的天使投资人,年纪轻轻,却目光毒辣。他看中的项目,往往都是大有可为。更重要的是,这个年轻人也姓褚,叫褚南祈。
褚南谣有一瞬间的羞恼,杯子与实木撞击,发出沉闷的声音:“他的确不是我男朋友,也的确是我哥哥,但是,江北川,这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
“当然有关系了!”江北川站起来,走到她的身边,认真地凝视着她,“如果他不是你男朋友的话,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你了。”
当然,他是也没有关系,江北川觉得自己把他从男朋友的宝座上挤走就是了。
“什么?”
此时此刻,褚南谣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罢工了,要不,为什么他说的话,她每一个字都能听懂,但是合在一起,就觉得困惑。
“你听到了,但我不介意再说一遍。”江北川含笑,看着她在他视线范围内一点点红起来的脸颊,“我说,我想追求你。”
褚南谣家世不错,人也生得漂亮,从小到大,被表白的次数也是一双手数不过来。但是,从来没有人能像江北川这样,面对面地看着她的眼睛,对她说要追她。
他让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看她的眼神,幽深中燃着一簇火苗,浓情而热烈,让她如此……心动。
但是……
褚南谣唇畔勾起一抹淡淡的笑,仔细看,还会发现有些勉强:“江北川,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
或许,她更想问的是,江北川,你早干什么去了?
她与他的开始,是在马拉喀什。那个时候,如果他喜欢她,有很多机会,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一年多以后的今天?如果不喜欢她,那他现在这么做,又是为了什么?
“我知道。”江北川说,“在马拉喀什,我就那样走了,实在是抱歉。”
提到那段往事,褚南谣心尖一抽,紧闭的嘴透露出她的不愉悦。
江北川说:“在马拉喀什的时候,我看到你手机上的新闻,才知道我爷爷因为生病住进了ICU。当时一方面为了爷爷,另一方面也为了我自己,必须尽快回国。当然,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。”
褚南谣的神色已经有了软化的迹象,眉梢眼角的霜意渐渐消退。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,设身处地地想一下,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她的身上,她处理得不一定比江北川好。
“还有什么?”她轻声问。
江北川挠了挠头,神色里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为难:“你不是还惦记着你那小初恋吗,我当时觉得没希望,就只能走嘛。”
褚南谣有些困难地消化完这句话,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:“不是,谁说我惦记小初恋的?”
“难道不是吗?你钱包里藏着和他的合照,我问你是不是还喜欢他,你也没说不喜欢他!”江北川委屈得理直气壮,也不想想,当初他为这个吃了多少酸醋。
“我也没说我喜欢他啊!”褚南谣风中凌乱,“你是不是失忆了?你的确是问我那个问题了,但你压根没让我回答啊,你是自己在脑补好吗?”
“还有那照片,上面除了我之外,还有两个人。两个人,你没看到吗?!我为什么一定是为了他才珍藏照片的?”
他这叫什么,选择性眼瞎吗?
“也就是说,你真的不喜欢他了?”江北川眼前一亮,双手撑在褚南谣的身侧,追问道。
褚南谣此时此刻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,乍悲乍喜,十分复杂,以至于看到江北川这张脸,她真的很想一巴掌招呼上去。
勉强压住内心涌动的小魔鬼,褚南谣咬牙切齿:“没,我还喜欢他,喜欢得不要不要的!”
纵然她这么说,江北川也不在乎 :“没关系,你就是喜欢他也没用。”
他拉过她的手,小心地握住,一点点地用力 :“我已经错过你一次了,这一次,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。”
此时秋光正好,透过镂空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金灿灿的,让人能清晰地看到烟尘小人儿似的在舞蹈。
褚南谣的心头鼓声如雷,冲击着耳膜,让她有种将世界隔绝在外的感觉。
良久,对上江北川期待的眼神,她慢慢地抽回了手。
手中一空,江北川暗叫不好,果然就听到褚南谣说:“江北川。”
江北川点头:“嗯。”
她纤长的手轻轻点着沙发扶手,睨了他一眼,说:“虽然你的理由格外充分,但是怎么办,我只要一想起你把我一个人扔在不眠广场就走了,我就觉得格外难过。”
江北川自知理亏,连忙赔笑:“都是我的错,绝对没有下一次。”
褚南谣笑眯眯的,伸手挑起他的下巴,跟电视剧里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一样:“所以,前路漫漫,同志好好努力啊。”
她眼睛眯起来,骄矜中带着点傲娇,落到江北川的眼里,好看极了。他就是喜欢她这副模样,娇艳可爱,狡黠异常。
这一刻,江北川觉得,就是褚南谣让他去摘天上的星星,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架梯子上去摘。
只要,她肯给他机会。
江北川临时被一通电话叫了回去。临走时,他扒着门框对褚南谣说他明天再来。褚南谣抬着小下巴,傲娇地冲他摆手,爱来不来。
等江北川走了,她突然捂着脸尖叫一声,将自己摔进沙发,嗷嗷地翻滚着,心里有五彩小泡泡翻滚起来,层层叠叠的,似乎要将她淹没。等从沙发抬起头来的时候,她的脸上酡红一片,眼睛亮得能渗出水来。
再也没有认真做事的心情,她捞起手机给易秋打电话。
没响几声,那边就接通了:“阿谣姐姐。”
“小秋儿,晚上有课吗?”褚南谣迫不及待地问她。
“没有。”
“那好,咱们去吃饭吧,去吃日本料理,好不好?”
但凡有吃的,易秋来者不拒,隔着手机疯狂地点头 :“好啊,好啊。”
“那你换衣服,半个小时以后,我到你们学校接你。”
褚南谣花了十分钟把自己收拾妥当,然后去苏城大学接到易秋,两人去了青原记。
青原记在苏城开业的时候,褚南谣才上高中,第一次还是褚南祈带她来的。后来出国,她来的机会越来越少,不过,经理还认识她,见她和易秋进门,当即给她们安排了褚南祈惯用的包间。
两个人坐定,点了单,然后易秋托着圆圆的小脸蛋看她 :“阿谣姐姐,你今天心情很好哟。”
褚南谣点头:“是很好。”
“为什么?”易秋的眼睛里写满了八卦,“你谈恋爱了?”
褚南谣被她的直球丢得呛到一下:“没有。”
“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。”易秋斩钉截铁道。
褚南谣克制了一下嘴角,说:“嗯,算是吧。”
易秋几乎炸了,直接扑到她的身边,扯着她的胳膊连珠炮地问 :“真的假的,是谁,我认识吗?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,认识多久了,他跟你表白了吗……”
噼里啪啦一大串,褚南谣被她问得也不知道回答哪一个问题,眼疾手快地捂上她的嘴:“你先闭嘴,听我说。”
易秋呜呜两声:“好。”
“人,你是不认识的,我认识有段时间了。不过,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,等等再介绍你们认识。”
不让他吃点苦头,他怎么知道过去的一年她是怎么过来的。
易秋急得抓耳挠腮:“不能提前认识吗?”
“不能。”褚南谣直截了当地打破她的幻想,眯了眼睛看她,“小秋儿,这件事呢,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。但是,也仅限于你自己知道,你不能告诉其他人,尤其是褚南祈。”
易秋噎了一下,圆圆的脸上全是纠结:“可是,我在他面前藏不住事的。”
褚南谣威胁她:“什么藏不住,不是藏得挺好的吗?”
易秋反应过来,奓毛:“你太坏了!”
褚南谣帮她顺毛:“小秋儿乖,帮姐姐保守秘密。要不然,咱们一起完蛋。”
易秋:“……”
她就知道,褚南谣漂亮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狐狸心。
俞延到青原记的时候是七点半。他半年前进了组织部,忙起来不可开交,青原记也有小半年没来了。这次大学同学从伦敦回来公干,苏城是最后一站,他推了一个会议,空出晚上的时间来招待对方。
上了三楼,走廊的木质地板回荡着噔噔的脚步声,透过推拉门露出的灯光,他看到其中一间已经有了客人,于是问送他们上来的经理。
“南祈也来了?”
他以前经常来青原记,和老板青原先生有几分交情。青原先生特意在楼上给他们几个留了包间。当时褚南祈喜欢左手第二间里的“浮世绘”,挑了那间。这会儿亮灯的,正是褚南祈的那间。
经理含笑说:“不是褚先生,是褚小姐和易小姐。”
“南谣?”俞延脚步猛然一滞,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紧绷。
“是。”经理察觉到他神色里的异样,只当作没看见。
经理在青原记待了这些年,耳朵也被灌入了不少只能听、不能说的故事。既然不能说,那他就识趣地装作没看到。
相较于经理的淡定,老同学就有些好奇了。他和俞延睡上下铺了四年,算是大学里唯一能和俞延交心的同学,自问对俞延有几分了解。俞延出身极好,教养更是刻在了骨子里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教养,俞延冷静而自持,优雅而淡然,小小年纪,无论发生什么事,你都不会在俞延的脸上看到慌张或是失态。
但是,刚才的那一瞬间,俞延脸上的情绪失控实在是太明显。
老同学不禁问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。”前后不过几秒钟,俞延的失态已然不见,只剩从容优雅,只是垂在一侧的右手握得紧紧的,青筋暴露,“我们走吧。”
说完,老同学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,率先迈开步子。
门外的一幕,褚南谣自然不知道,她和易秋愉快地吃完了点的所有料理,然后捧着肚子把易秋送回了苏城大学。
回去的时候不早了,苏城大学离她的工作室有些远,但是离西苑近,她也不愿意折腾,直接开车回家。乔女士看到她回来,喜出望外,拽着她又喝了一盅刚炖好的燕窝,这才放她回去睡觉。
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有些晚,她撩开窗帘看外面灰蒙蒙的天,换衣服下楼。昨天晚上吃得多,她早上也不是很饿。她喝了半碗八宝粥就回工作室,乔女士追着她的车给她打包了些燕窝和花胶,让她带回去炖着吃。
那一堆东西,褚南谣没有拒绝的余地。因为她知道,一旦拒绝,乔女士绝对会暴走。
回到工作室的时候,正好上午九点半,她重拾了昨天被江北川打断的工作,开始做如意头。
沉浸在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,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下午。只剩下些收尾的工作,这件斜枝桃花的旗袍就能收工。褚南谣喘了口气,揉了揉酸痛的后脖颈,给自己泡了杯茶,顺便翻出半盒巧克力饼干配着吃。
她刚吃了两口,江北川就冒着雨来了。
褚南谣第一次见他穿西装。
剪裁得体的西装完全勾勒出他的宽肩、窄腰、翘臀,还有大长腿,隐约能感受到他西装之下的肌肉线条。他的头发稍微比之前长了些,被雨水氤氲过的五官越发硬朗立体,眉宇飞扬而不羁,好看得不得了。
他直接脱了外面的西装,随手一搭,捞过褚南谣手中的杯子仰头就喝。
褚南谣看着他的唇印在她刚刚喝过的地方,微微有点热,不自在地咳了一声,转身给他找毛巾。
江北川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,被兜头罩了一根雪白的毛巾。他用手取下来,在头上揉了几下,冲褚南谣亮起了一口大白牙。
“谢谢。”
褚南谣重新拿了杯子给自己倒茶,问他:“怎么这会儿过来了?”
“陪我爷爷去了趟公司,让司机把他送回了家,我才能过来。”他说着,猛然前倾了身子,盯着她看,“你想我了没?”
头发被他揉得凌乱,湿湿地覆在额头,配上他解开的扣子下露出的肌肤,格外诱人。
褚南谣移开了目光:“没有。”
“嘁。”他撇了撇嘴,一片潋滟之色,“可我想你了,从昨天想到现在,吃饭的时候想,开车的时候想,睡觉的时候,更想。”
这人!
褚南谣眯了眯眼睛:“江北川?”
“嗯。”
“这一年不见,说好话的功力见长啊,这是找了几个女朋友才积累出的经验啊?”她笑得很好看。
“这种事情还需要锻练?你也太小瞧我了!”江北川得意扬扬完了,又觉得不对,脑子一转,笑了,“想问我这一年有没有交女朋友,直说就好,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。”
被拆穿了,褚南谣也不恼,只盯着他看:“那到底有,还是没有?”
“没有,一个也没有。”他收起了笑,将她收拢进视线里,像是温柔的网,“她们都不是你,我不喜欢的。”
窗外雨声淅沥,秋意弥漫。室内有茶香袅袅,男人的情话,动听如乐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