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南京的雨总是这样,悄无声息地来,绵绵不绝,像是从时间的缝隙里渗出来的。
顾景明站在图书馆的老旧屋檐下,望着密织的雨帘,犹豫着是否要冒雨跑回不远处的公寓。
就在他准备冲进雨幕的那一刻,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。“用我的伞吧。”他回头,
看见一个身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子,手中握着一把素色雨伞。
她的眼睛像是被这江南烟雨浸润过的黑曜石,清澈而深邃。
“这怎么好意思…”顾景明摆手拒绝。“我就在这图书馆工作,等雨停了再走也无妨。
”她将伞塞到他手中,转身回了馆内,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和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。
那是2005年的初夏,顾景明二十五岁,刚在东南大学建筑系攻读博士学位。
而那个赠伞的女子,叫沈芷薇,是图书馆特藏部的管理员。第二天,
顾景明带着洗净折叠整齐的伞和一本精心包装的诗集来到图书馆。
他在特藏部找到了正在整理古籍的沈芷薇。“昨天谢谢你。”他将伞和诗集递过去,“这个,
作为谢礼。”沈芷薇微微一愣,接过礼物,
看到诗集封面时眼睛亮了一下:“《二十首情诗与一支绝望的歌》…聂鲁达。
”“希望不是太冒昧。”顾景明有些紧张地说。她轻轻摇头,
唇角泛起一丝笑意:“我很喜欢。”就这样,一场雨,一把伞,一本诗集,
开启了他们之间的故事。顾景明后来才知道,沈芷薇不仅是图书管理员,
还是历史系在读博士生,研究方向是民国建筑保护。
她身上有种与喧嚣时代格格不入的宁静气质,像是从旧时光里走出来的人。
他们很快发现彼此有着惊人的默契——同样痴迷于老建筑,同样喜欢聂鲁达和苏轼,
同样会在周末的清晨去城南的老巷弄里漫步,记录那些即将消失的传统民居。
“建筑是凝固的音乐,而老建筑是逝去时代的低语。”有一次,
沈芷薇抚摸着中华门附近一堵斑驳的砖墙这样说。顾景明望着她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,
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安静而深邃的女子。那年十月,他们确定了关系。
顾景明永远记得表白那天,
他带着沈芷薇来到明孝陵附近一栋他们共同考察过的废弃民国别墅。在爬满常春藤的阳台上,
他紧张得手心出汗。“芷薇,我…”他笨拙地开口,准备好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。
沈芷薇却笑了,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:“我知道。”三个月后,
他们搬进了秦淮河边一间小小的老房子。房子虽旧,却被两人打理得温馨雅致。
阳台上种满了栀子花,那是沈芷薇最爱的花香。那段日子,是顾景明记忆中最明亮的时光。
白天各自忙碌,晚上则挤在小小的厨房里一起做饭,然后依偎在沙发上分享一天的见闻。
沈芷薇会朗读古籍中有趣的段落,顾景明则向她描述自己的设计理念。偶尔,
他们会为一些学术问题争论不休,比如传统建筑技艺是否应该完全保留,
还是在现代设计中转化创新。这些争论往往以沈芷薇佯装生气、顾景明笑着认输告终。
2007年春天,顾景明的博士研究进入关键阶段,
他选择了南京民国建筑保护与更新作为论文方向,这无疑是受沈芷薇的影响。为了收集资料,
他经常泡在图书馆特藏部,一待就是一整天。四月的一个下午,
顾景明在特藏室翻阅一本1930年代的建筑图册时,意外发现夹在书页间的一张泛黄照片。
照片上是一对身着民国服饰的年轻男女,站在一座西式别墅门前。
背面用钢笔写着:“与眉儿于我们的安乐窝前,民国二十六年春。”那座别墅,
正是他向沈芷薇表白的地方。顾景明把照片带给沈芷薇看,她端详良久,
眼中泛起奇异的光彩。“我们应该找出他们的故事。”她说。于是,工作之余,
他们开始着手调查这张照片背后的历史。通过档案查询和走访老人,
他们逐渐拼凑出一个跨越抗战年代的故事——照片中的男子是位建筑师,
女子是他的妻子;别墅是男子亲自设计建造的爱巢,可惜好景不长,抗战爆发后,
男子毅然从军,最终牺牲在南京保卫战中,女子则终身未再嫁,
守着他们的房子直到六十年代病逝。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
”得知这个故事的那晚,沈芷薇倚在窗前,轻轻吟出这句词。月光照在她脸上,
有种易碎的美。顾景明从背后环住她:“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。”沈芷薇转过身,
将脸埋在他胸前,久久不语。谁能想到,这句词竟成了谶语。2.变故来得猝不及防。
2008年5月,汶川地震震惊全国。作为一名建筑专家,
顾景明被紧急抽调加入灾后评估专家组,需立即前往四川。临行前一晚,
沈芷薇默默为他收拾行李,眼神里满是忧虑。“别担心,最多两周就回来了。
”顾景明安慰她。沈芷薇从书架上取下一本《宋词选》,塞进行李箱夹层:“带着这个,
想我的时候可以看看。”第二天清晨,她送他到机场。安检口前,她突然紧紧抱住他,
声音哽咽:“一定要平安回来。”“当然,我还要回来娶你呢。”顾景明吻了吻她的额头,
转身走进安检通道。他万万没想到,这竟是他最后一次感受到她的体温。抵达灾区后,
顾景明立即投入紧张的工作。通信中断,他只能在偶尔有信号时给沈芷薇发短信报平安。
五月***晚上,他终于抽空找到一处有稳定信号的地区,拨通了沈芷薇的电话,
却无人接听。他以为她在图书馆忙,便留了条语音消息。第二天清晨,
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。门外是专家组领队和两名当地干部,面色凝重。“顾先生,
有个不幸的消息…”领队欲言又止。顾景明的心猛地一沉。“南京方面通知我们,昨天下午,
秦淮河畔一处老民居发生火灾…您的未婚妻沈芷薇女士…不幸遇难。”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。
顾景明只觉得天旋地转,几乎站立不稳。“不可能…你们搞错了…”他喃喃道,
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当天,顾景明被安排搭乘最早一班飞机回南京。途中,
他死死攥着那本《宋词选》,指节发白。回到他们共同居住的小屋,
看到的只有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。消防鉴定显示,火灾是因老化的电线短路引起。
那天沈芷薇刚好休息在家,等邻居发现冒烟报警时,火势已经失控。顾景明站在那片废墟前,
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被烧成了灰烬。葬礼上,
他得知了另一个让他心碎的消息——沈芷薇已经怀孕两个月,
她原本计划等他回来后再告诉他这个惊喜。一夜之间,他失去了爱人,失去了未出世的孩子,
失去了他们共同构筑的未来。此后的日子变成了一片灰色。
顾景明搬到了鼓楼附近的一间公寓,远离了所有熟悉的场景。他中断了博士学业,
辞去了学校的工作,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与世隔绝。朋友和家人轮番来看望他,
试图将他拉出深渊,但都无济于事。最后,他索性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,
独自蜷缩在痛苦的硬壳里。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”每当念及这句词,
他便觉得有把钝刀在心头反复切割。苏轼失去挚爱十年后的彻骨之痛,他如今感同身受。
三个月后,顾景明离开了南京这个伤心地,只身前往上海。在那里,
他进入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,像台机器般埋头工作,用无尽的忙碌麻痹自己。时光流逝,
转眼十年。3.2018年的上海,顾景明已是建筑界小有名气的设计师。这些年来,
他设计了不少获奖作品,却始终回避参与任何与民国建筑或历史保护相关的项目。表面上,
他事业有成,风度翩翩,是业内追捧的黄金单身汉。但在无数个深夜,
他依然会从关于那场大火的噩梦中惊醒,掌心满是冷汗。四月的一个傍晚,
顾景明加班到很晚,回到公寓时已是深夜。邮箱里除了一堆工作邮件外,
还有一封来自南京的信。信封上的寄件人处写着“金陵文化遗产保护基金会”。他拆开信,
是一份论坛邀请函,主题为“历史建筑的保护与活化”,随信附有一本小册子。
当他翻开册子,
目光瞬间凝固在某一页上——那里印着十年前他和沈芷薇共同发现的那张老照片,
下面的说明文字写道:“民国建筑师陈南生与其妻周眉的故居,
近期将被修复并改建为小型纪念馆。”陈南生、周眉,
这正是他们当年调查出的那对民国夫妇的名字。顾景明的双手微微颤抖,
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他仿佛又看见沈芷薇捧着那张照片时专注的神情,
听见她在月光下轻吟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时忧伤的语调。鬼使神差地,他回复了邀请,
决定参加这个论坛。一周后,顾景明回到了阔别近十年的南京。
论坛在鼓楼附近的一家酒店举行,他坐在角落里,看着屏幕上闪过一张张老建筑的照片,
心思却飘向了远方。茶歇期间,他信步走到会场外的展板区,驻足在那栋民国别墅的照片前。
“很动人的故事,不是吗?”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。顾景明转身,
看见一位戴着眼镜、气质干练的年轻女子。“抱歉,我是林悦,基金会的项目经理。
”女子伸出手,“您就是顾景明老师吧?久仰大名。”顾景明与她轻轻握手:“你好。
”“这栋陈南生故居的修复项目由我负责。”林悦指向照片,“听说您和...沈芷薇女士,
是最早发现这张照片并开始调查他们故事的人。”听到沈芷薇的名字,
顾景明的心抽痛了一下。这么多年,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她。
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”他轻声说。林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,
语气变得柔和:“实际上,我们近期发现了一些新资料,
对陈南生和周眉的故事有了更多了解。如果您有兴趣,欢迎来参观故居,就在紫金山北麓。
”顾景明犹豫片刻,点了点头。第二天,他在林悦的陪同下来到那栋熟悉的别墅。
经过初步修缮,建筑已大致恢复了原貌,工人们正在内部进行精细修复。
“根据我们找到的周眉日记,陈南生牺牲后,她其实一直没有停止对他的思念。
”林悦边走边说,“每年春天,她都会在别墅的庭院里种下一棵栀子花,
因为那是他们初见时空气中的味道。”顾景明怔住了。栀子花,这也是沈芷薇最爱的花。
“更令人惊讶的是,”林悦继续道,“我们在整理阁楼时,
发现了一批陈南生从战场寄回的信件。原来他牺牲前,曾托战友将这些信辗转交给她。
但由于战乱,这些信直到1949年才送达,而那时周眉已搬离这里,
信件就被原封不动地存放在阁楼里,直到现在。”顾景明跟随林悦来到二楼书房,
玻璃展柜里陈列着几封已经泛黄的信件。透过玻璃,他能看到那些褪色的墨迹,
字里行间满是对爱人的牵挂和对未来的期盼。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
”林悦轻声念道,“陈南生在最后一封信中引用了这句词,并写道:‘若我不得归,
望眉儿勿以我为念,自寻幸福。’但他不知道,周眉终其一生都未能放下他。
”顾景明凝视着那些信件,突然感到一阵窒息。他快步走到窗前,深吸一口气。“您还好吗?
”林悦关切地问。“没事。”他摇摇头,“只是...这里让我想起太多往事。
”林悦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其实,我认识沈芷薇女士。”顾景明惊讶地转头看她。
“我本科时选修过她的民国建筑史专题课,她是我选择这个行业的原因之一。
”林悦的眼中闪过怀念之色,“她是个很好的老师,总是充满**,
特别是讲到建筑背后的人文故事时。”顾景明眼前浮现出沈芷薇讲课时的模样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