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绪二十三年,霜降。浓雾锁死了雾隐山的每一条脉络。远远望去,不见半分色彩。
陈砚背着半旧的木箱,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慢慢往上爬,鞋底踩过腐烂的落叶,
发出细碎的“咯吱”声,在死寂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。他额前的碎发被雾气打湿,
贴在皮肤上,带来一阵透骨的寒凉。“先生,再往上走就到雾隐山房了。
”带路的樵夫停下脚步,指着前方隐在白雾中的轮廓,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瑟缩,
“山里邪性,日头一落就起雾,夜里还能听见哭声,您……真要住下来?”陈砚抬眼望去,
雾气中隐约露出飞檐翘角的影子,黑瓦在灰白的天色下泛着冷光,像一头蛰伏的巨兽。
他点点头,声音平静:“我既来了,便不会回头。”樵夫叹了口气,
把肩上的行李递给陈砚:“那山房空了十几年,前几任住客要么疯了,要么不见了,
您多保重。夜里不管听见什么,都别开门,明儿早点下来。”他说着,
从怀里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牌,“”这是我家祖传的,能避邪,您拿着。
”陈砚接过桃木牌,指尖触到粗糙的木纹,道了声谢。樵夫不再多言,转身就往山下走,
脚步匆匆,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,很快就消失在浓雾里。陈砚站在原地,
望着雾隐山房的方向。他来这里,不是为了避世,而是为了他的父亲,十年前,
时任翰林院编修的陈敬之,便是在雾隐山房离奇失踪,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
雾隐山房比陈砚想象中更显破败。推开朱漆剥落的大门,“吱呀”一声巨响划破寂静。
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,墙角爬满了青苔,几棵枯树的枝桠光秃秃地伸向天空,
像一双双干枯的手。正房的窗户纸早已破损,风一吹,发出“哗啦啦”的声响,
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。陈砚放下行李,开始打扫。他先清理了正房,屋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灰,
桌椅板凳都蒙着布,掀开布的瞬间,灰尘漫天飞舞。正房的陈设很简单,一张八仙桌,
几把椅子,还有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。书架上摆满了书,大多是经史子集,
还有一些孤本珍籍,显然是父亲当年留下的。他走到书桌前,拉开抽屉。抽屉里空荡荡的,
只有一张泛黄的纸,上面是父亲的字迹,字迹潦草,带着几分仓促和恐惧。
陈砚握紧了那张纸,心头一沉。父亲的失踪绝非意外。打扫完正房,已是傍晚。雾气更浓了,
能见度不足三尺。陈砚点燃油灯,昏黄的灯光透过破损的窗户纸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
他简单煮了点干粮,刚要吃,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。“谁?
”陈砚猛地站起身,握紧了怀里的桃木牌。脚步声停了,院子里静得可怕,
只有风吹过杂草的“沙沙”声。陈砚屏住呼吸,仔细听着,却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。
他走到门口,透过门缝往外看,雾气弥漫,什么也看不见。难道是错觉?陈砚皱了皱眉,
回到屋里。他不敢大意,把门闩插好,又搬了张椅子顶在门后。夜里,他躺在床上,
辗转难眠。迷迷糊糊中,他仿佛听见一阵女人的哭声,断断续续,凄凄惨惨,
从后院的方向传来。哭声越来越近,像是有人站在窗外哭泣。陈砚猛地睁开眼,
油灯还在燃烧,昏黄的灯光下,窗户纸上隐约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。“谁在外面?
”陈砚沉声道。哭声停了,人影也消失了。陈砚再也睡不着了,他起身走到窗边,
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窗户纸往外看。院子里雾气缭绕,空无一人,只有那口后院的井,
在雾气中泛着幽幽的光。陈砚的心跳得厉害,他知道,这雾隐山房里,
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。第二天一早,雾气散去了一些。陈砚决定去后院看看。
后院比前院更小,地面凹凸不平,长满了杂草,角落里有一间破败的柴房,柴房旁边,
就是那口井。井台是用青石板砌成的,上面布满了青苔,井沿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痕,
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。陈砚趴在井边往下看,井水很深,漆黑一片,看不到底,
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。他刚要起身,忽然发现井台上放着一枚银簪。银簪样式古朴,
上面刻着一朵莲花,莲花的花瓣已经有些磨损,显然是有些年头了。陈砚捡起银簪,
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,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全身。这枚银簪,是谁的?
就在这时,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。陈砚猛地回头,
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衣裙的女子站在柴房门口,面色苍白,眼神空洞,
正直勾勾地看着他手里的银簪。“这簪子,是你的?”陈砚问道。女子没有回答,
只是缓缓地向他走来。她的脚步很轻,像是飘在地上,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湿气和腥味,
和井水里的味道一模一样。陈砚握紧了银簪,后退了一步。他想起了樵夫的话,这山里邪性,
难道眼前的女子,不是人?“你是谁?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陈砚又问。女子终于停下了脚步,
嘴唇动了动,发出一阵微弱的声音,
像是蚊子嗡嗡叫:“我……我叫阿莲……这是我的簪子……”“阿莲?”陈砚皱了皱眉,
“你住在这雾隐山房里?”阿莲摇了摇头,
眼神更加空洞:“我……我死在这里……”陈砚心头一震,果然是冤魂。他定了定神,
问道:“你是怎么死的?是谁害了你?”阿莲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,
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恨:“是……是李大人……他抢了我的家产,
还……还把我推下了井……”“李大人?哪个李大人?”陈砚追问。
阿莲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,
要消散在空气中:“他……他是当年的雾隐县县令……十年前……月圆之夜……”话音未落,
她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了,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腥味。陈砚站在原地,心潮澎湃。十年前,
雾隐县县令,李大人。父亲的失踪,会不会和这个李大人有关?他握紧了手里的银簪,
决定查下去。接下来的几天,陈砚开始四处打听关于十年前雾隐县县令李大人的事情。
他下山去了附近的雾隐镇。雾隐镇不大,只有一条主街,街上有几家店铺和茶馆。
陈砚走进一家茶馆,点了一壶茶,假装随意地和老板闲聊。“老板,我是新来的,
住在山上的雾隐山房,听说那山房空了十几年,前几任住客都不太顺利?”陈砚问道。
茶馆老板叹了口气:“可不是嘛!那山房邪性得很,十年前就出过事。当时的县令李大人,
把那山房当成了别院,经常去住。后来,李大人突然调走了,山房就空了下来。再后来,
有几个人去住,要么疯了,要么不见了,都说山里有冤魂。”“李大人?”陈砚心中一动,
“不知道这位李大人是什么来头?为什么会突然调走?
”茶馆老板压低了声音:“这位李大人,可不是什么好东西!当年在雾隐县任职期间,
贪赃枉法,欺压百姓,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。
听说他当年看中了一位姓莲的女子的家产,就诬陷她通匪,把她的家产霸占了,还把她杀了。
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,他突然就调走了,听说去了京城,官还越做越大。”“姓莲的女子?
”陈砚想起了阿莲,“是不是叫阿莲?”茶馆老板愣了一下:“你怎么知道?没错,
那女子就叫阿莲,是雾隐镇有名的美人,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,很有钱。可惜啊,红颜薄命。
”陈砚心中了然,阿莲说的李大人,就是当年的雾隐县县令。父亲当年来到雾隐山房,
会不会是发现了李大人的罪行,才被他灭口的?“那你知道李大人现在在哪里吗?
”陈砚问道。茶馆老板摇了摇头:“这就不清楚了。不过,听说他有个侄子,叫李狗子,
还在雾隐镇住着,你可以去问问他。”陈砚谢过茶馆老板,按照他指的方向,
找到了李狗子的家。李狗子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,见到陈砚,以为他是来讨债的,
一开始很不配合。直到陈砚拿出一两银子,他才眉开眼笑,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倒了出来。
“你说我叔父啊?他现在可威风了,在京城做了大官,听说还和宫里的人有关系。
”李狗子一边数着银子,一边说道,“当年他在雾隐县,可赚了不少钱。那个姓莲的女子,
家里的绸缎庄可是雾隐镇最大的,叔父把她杀了之后,就把绸缎庄占了,卖了不少钱,
才得以贿赂上司,调去了京城。”“那你知道,十年前,有一位翰林院编修陈敬之,
曾经住在雾隐山房,后来失踪了,这件事和你叔父有关吗?”陈砚问道。